过了许久,这刘大人似乎想通了什么,说道:“这件事如果真的是镇北王派人做的,那就麻烦了。何总管,后面的事你不要参与了,尽量将自己置身事外,免得被人发现你与马尚书之间的来往。”
何总管是巴不得赶紧将自己摘出去,镇北王是何许人也,那是裂土封王的人物,而且陛下对镇北王那是相当信任。如果这事真的是镇北王做的,那可当真是麻烦了,怕不是早晚要传到陛下耳朵里。到时候陛下如果问题来,难道要说:“奴才只是归京的路上偶遇车队,顺道同行的!”陛下能信么?可是再想想京城里那个老道,也不是好相与的人啊,那可是比这个刘大人还要凶狠的角色。如今那老道要的四份关键药材让自己给弄丢了,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何总管的腿都有些发抖了,带着哭腔说道:“刘大人的意思我懂,只是那四个女孩被人救走了,我怕道爷他不允许我置身事外啊。”
刘大人听到这里不屑的笑了笑,想到:这何总管当真是没用,就这点小场面就给吓成这样,若不是马尚书实在无法在宫里找到合适的内线,哪里轮得到姓何的这个阉人参与这样重要的大事?不过没用归没用,这何总管还是有优点的,那就是贪财,贪财的人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给他足够的钱财,他连自己的老子都敢卖。恩师暂时留他一条狗命,怕也是看中了这一点。
想到这里,刘大人收拾了心情,平静的说道:“无妨,毕竟我在银城经营了多年,这点事还是难不倒我的。丢了四个,我给你补齐就行。”
说这话的时候,刘大人的脸上古井无波,就好像是对何总管说:“不及时你家田地里的庄稼被人偷走了四颗,没什么可担心的,我去我家田里摘几棵送给你。”那一联轻松的样子,看的人心里发毛,那是四棵庄稼么?那可是丝条人命啊。
何总管听了刘大人的话,表面上感恩戴德,可心里却突突的打鼓,这刘大人比起马尚书家那位公子都恶毒,简直就是没人性!对了,刘大人叫什么来着?好想是刘昊吧,还真是有日了天的胆子。
何总管走了,回去休息了,只需要等着刘大人给他送来四个女孩交差就行。刘大人也回去了,安排好人手保护要送上京城的贺礼之后,就去准备应允何总管的那四个女孩了。而“罪魁祸首”秦彦此时正沐浴着夜色前行,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救了四个人,却又有四个人会因为他的举动而受到本不该她们承受的苦难。
……
走了半夜,又加上了差不多一个白天,在接近傍晚的时候秦彦到达了下一个落脚点,一个叫做李家坝的小镇子。
秦彦的心情不怎么好,一是因为可爱的包子头少女离开了,身边好像突然少了些什么,虽然交集只有短短的半夜一天,可秦彦就是感觉少女很亲切,像是妹妹。二是自从离开了云州之后,秦彦这一路走来,发现这远没有在云州时候那样繁荣,还隐隐的有一股暗流涌动的感觉。说大周不繁荣,那就是实实在在的对比。秦彦这几年的活动区域多是云州城以及周边地区。一些地方可以说是镇北王的势力中心地带,自然河清海晏,井井有条。可离开了云州城的那一片,云州的其他地方就开始出现了问题,贪官污吏,士绅豪强,绿林山匪,这些都让普通百姓苦不堪言。而那一股暗流,虽然秦彦没有弄清楚具体是什么,可是作为被前世各种阴谋论轰炸过的秦彦来说,只有产生了怀疑,就已经说明了有问题。而这一种怀疑则是在几天前偷听刘大人与何总管谈话的时候变得更加清晰起来。第三个让秦彦不心情不好的原因是因为那四个女儿的遭遇。
四个女孩儿在被抓之前是素不相识的,唯一共同点只有她们都是益州人。益州这个地方最出名就是山多。山多则吃山,所以益州的猎户与采药人就多。尤其是在益州西南方向,有一片连绵不绝的群山,山里物产丰富,奇花异草可以说遍地都是,其中许多还是上好的药材,加上种类繁多的动物,使得这一片大山成了很多没了田地或是过不下去的人的希望。冒着风险入山,带着万贯家财出山是很多人来此之前的梦想,只是多数人最终命丧深山,极少的幸运儿改变了命运。所以,这里被大周人叫做不公山,没什么典故,只是因为多数进山的人死了,极少人活着走出来还发了财,单纯的不公平,所以叫不公山。
可即便是高死亡率也没法让人止步,还有源源不断的人来到不公山,虽然这其中有人是为钱财搏命,但多数人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活下去。由此可见,大周百姓的生活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好。
那些仅仅是为了活下去的人不会像亡命徒一样不管不顾,孤注一掷的想要一夜暴富,他们更加小心,也不会冒进,按部就班的一点点探索,逐渐发掘,努力的活着。在这个过程中,进山的人自然而然的成了聚落,而后发展成村子,互相扶持,统一行动,他们称自己为山民。
山民之间常有争斗,经历了几十上百年的演变,在不周山里的山民们有了领地意识,人多的就多占一些地盘,人少的就守住一个山头,即便是不断的有人来到不公山,可不公山绵延群山之中总有让人活下去的空间,大大小小的寨子是数不胜数。就算发展成了这样,大周朝廷对这里依旧有着很强的统治力,毕竟人们来这里的初衷只是为了活下去,而手段除了自给自足外,与大周内地的贸易也占着很重的份量,盐铁之类的东西山民们也只能依靠买入。因此,这山民也从来没有否认过他们是大周子民,对于大周的归属感还是很强的。
四个女孩里有两个是山民,从他们的讲述里秦彦得知,其中一个是被强人掳走的,而另一个就比较惨了,一群人将他们那个小寨子杀了个干净,只活了她一个。余下的两个小姑娘,一个是被家里卖到了青楼,然后被青楼转卖。另一个是投奔亲戚的路上死了爹娘,而后被人拐走卖掉的。
四个人里,只有一个山民小姑娘想要回家,但是秦彦没有答应。掳走她的人没有造什么杀孽,但并不代表这就是个好人。小姑娘不知道几经转手被何总管那群人得到,这何总管总是有办法反向追踪回去,确定小姑娘的来历的。如果把这个山民小姑娘送回到她父母的身边,被何总管那群人查到了,这一家人八成也是要被灭口的。对于她父母来说,没了女儿固然痛苦,可要是没了命,就连痛苦的机会都没有了。所以秦彦让小姑娘暂时先不要回去,等待过一段日子,再给他父母个消息,让他们安心。
而另外三个,两个已然是没了家人,还有一个被家人给卖了,怎能不恨?
秦彦对如何安排这四个姑娘是很头大的,完全没有办法。秦彦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是给她们送到冷心阁,可是那地方……在秦彦看来冷心阁虽然活着无忧,未来却大有问题。且不说那敌视男人的态度,就说进了冷心阁是否能当上门派弟子都两说,毕竟她们的年纪已经过了练习武功的好时候。做杂役?图什么呢。送到云州去?交给谁呢?这么四个孤苦伶仃又水灵灵的小姑娘,交给谁都不合适。云州军镇北将军的手下倒是相对可信一些,军纪严明,不会出什么幺蛾子,可是那些糙汉子,让他们照顾这几个小姑娘?算了。
秦彦是一筹莫展,但是幸运的是,包子头少女却拍着胸脯保证这事交给她就行。
包子头少女毕竟年纪还小,秦彦对她这保证不太有信心,追问了一下才知道,这少女有三个姐姐,都是那个听起来就很厉害的义父的义女。其中一个虽然有武功在身,但是眼睛有点疾病。以前四个姐妹一直在一起,彼此照顾就够了,但现在义父时常安排她们做事,总是难免会分开,那个有眼疾的姐姐身边没人照顾也不行,正好让这几个女孩儿先去照顾她姐姐,至于以后怎么样,得等到这四个女孩长大一些,心智成熟且有了自保能力之后再定。
秦彦同意了,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包子头少女的种种表现都让秦彦感觉到她背后的势力不是什么坏人。后来,在进入李家坝前不久,少女被人接走了,还有四个女孩。接走包子头少女的那个队伍的领头人是一个女子,轻纱蒙面,看不清样貌,可那傲然而立的身子,系于腰间的大宝剑都让秦彦印象深刻。直觉告诉秦彦,那是一个真正的剑客。
女剑客对包子头少女很宠爱,揉揉脑袋捏捏脸,这些有违高手风范的动作,都能显示出这个女剑客愿意为了包子头少女做任何牺牲。
包子头少女叫女剑客二姐,正好应了她先前跟秦彦说的话。
离别在即,秦彦问了少女叫什么名字,少女似乎是等了许久一般,高兴的大眼睛都弯成了月牙,指着自己脑袋顶上的两团头发说道:“义父和姐姐们都叫我小豆包,记住了么。”
秦彦点头,心里想,还挺形象的。
“那你呢?”
“我叫秦彦,秦子墨。”
就这样简单的互通了姓名,没有什么江湖路远,也没有什么山高水长,更没有互道一声珍重,二人似乎就知道会再见面一般,而且,不会遥遥无期。
李家坝的夜很安静,让秦彦想起了穿越前那个世界的老家,那个不大的叫做吕屯的村子。
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秦彦在穿越前的生活也是这样的。从村子到了县城,从县城到了市里,然后又从这个城市到那个城市,这一路上的熙熙攘攘让秦彦开心过,也彷徨过。
在社会上打拼过后,秦彦的性格变了很多。
秦彦总是能想起以前上学时候的同桌,那个不漂亮但是却很有主见的女孩子对他的评价。
“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感觉你整个人都在发光,你站在老师身边看在课堂上坐着的同学的时候,眼睛里都在发着精光。”
那个时候秦彦开玩笑说是在班级之中看到了美女,可是同桌却摇着头说,那不是好色的光,而是骄傲的光。
秦彦确实是可以骄傲的,如果按照老一辈人的眼光,他真的很优秀。无奈沧海桑田,一路上受到的教育让秦彦变成了一个不知变通的人,好就是好,坏就是坏,厉害就是厉害,不行就是不行。而秦彦自己,就是那种又好又厉害的人。后来,秦彦的一个朋友说秦彦这个人三观太正,起初秦彦还沾沾自喜,觉得这是朋友对他的认可。可是后来在经历了社会毒打之后,秦彦才吃惊的发现,这句话或许并不是那个朋友在表扬他,而是在提醒他。遍体鳞伤的秦彦思考了很久,发现他这样的人,就是老祖宗们嘴里说的那种至刚易折的人,而这种人如果不是生在可以行侠仗义快意恩仇的江湖之中,那多半就都变成了悲剧。于是他尝试着做出了改变,试着试着就变成了他最讨厌的那一种人,表里不一的人。脸上带着格式化的笑容,嘴里说着模板一样的赞美,心里却想着”你这他妈干的叫人事”?久而久之,秦彦得到了一个答案,答案便是他的性格可以做一个大侠,行侠仗义的大侠,只是那个世界里没有大侠生活的土壤。
然后,秦彦穿越了,来到了这个不知道是平行时空还是什么鬼东西的世界,这个既有三国,又有外族,还糅杂着江湖的世界。但是,很可悲,穿越之后的两年多里,秦彦发现他又迷茫了,找不到方向,不知道该做什么,那个自以为可以做一个大侠的他,又变得平庸了起来。
在云州,秦彦是被动的,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顺势而为,到了那个时间,到了那个局面,秦彦就做了所有人都期望他做的事。
秦彦有时候也很恨自己,为什么就不能主动一点,哪怕是像前世里看过的那些后宫小说的主角一样,直接高喊一句先定一个小目标,娶十个老婆之类的话,好歹也算是有个目的,有了追求。可他就是提不起兴趣。
那一次秦彦难得头脑发热去看女侠,却被人暴揍了一顿。虽然逃跑的时候大喊着让她们等着,早晚要把冷心阁变成后宫,但是秦彦心里很清楚,说说而已。如果换一个人处在秦彦的位置上,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在刻苦修炼,认真谋划,高喊着莫欺少年穷了,可这只是如果,那个位置上的人依旧是秦彦——一条躺平的咸鱼。
不过后来谢准说的那些诸如冷心阁那些女人有多么多么仇视男人,你要被追杀之类的话,真的有些吓到秦彦了。秦彦怕死么?当然怕!像这种因为嘴贱而被人打死的死法,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轻于鸿毛必然不可,重于泰山么……争取可以把。于是秦彦非常遵从心里的想法,带着对谢无以为报的感激踏上了前往京城的逃亡之路。
然而……
该死不死的,秦彦巧遇了何总管的车队,同时也遇到了许元霸,然后就特别巧合的发现了那个车队的秘密。这便有了后来秦彦偷听刘大人与何总管的谈话,在那之后,便有一个坚定的想法刻在了秦彦的心里——他想揍谢准,因为这货显然是在骗人。什么被追杀,什么快逃命,这分明就是镇北王与韩贤之间的人才输送。谢准这混蛋,难道就不能直来直去的明说么?
可是认真想一想,这事儿也许真的怪不到谢准头上,这或许是镇北王谢英的安排。
在云州的时候,秦彦已经跟那位王爷有着频繁的交流了,聊天的次数不少,喝得酩酊大醉的时候也有过。秦彦喜欢这个老头儿,他身上有着军人的铁血之气,刚正不阿,正义凛然。也有着智者的包容与明断,能听得进去秦彦那些奇怪的话语与近乎妄想的假设,就比如说这皇帝犯法与庶民同罪的想法,镇北王就很认真的听秦彦解说其中的道理,不过最后镇北王还是用他那沙包大的拳头敲了秦彦的头,并警告秦彦不可对外人说。王爷是什么人?皇帝万岁他千岁,这是十分一个皇帝了,他却能倾听秦彦这针对皇帝的言论,度量可见一斑。
而同样的,镇北王也很喜欢秦彦,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云州城的年轻人身上带着一种很奇特的感染力,这种感染力就像是在跟一个百岁老人聊人性,他的观点你可能不赞同,但总能让你认真思考,那是一种来自阅历上的压制,难以抵抗。只是镇北王觉得这个年轻人太没有追求,已经随性到了不饿死就可以接受的程度。镇北王认为若要改变这种状态,只有让他出去历练一番才行,只希望他不要懒死在路上。
可以说镇北王的目的达到了。这一路上行来,秦彦看到了不同于云州城的大周,看到了属于这个世界上普通人的生活。没有朝堂之上的争权夺利,没有江湖之中的侠骨柔情,更没有三国演义里写的那些荡气回肠,他们只是想要活着,平平淡淡的活下去,可就是这样基本的要求,都不一定能得到满足。秦彦总感觉他的心里有一些什么东西正在滋长,不是很清晰,但势头猛烈。
脑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充斥着秦彦的大脑,他就那样躺在大黑身边的草堆上睡着了。而好心农户给他借宿的屋子,以及那虽然破旧却很干净的铺盖,已经被小黑霸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