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已毕,方老爹也曾多方打听方大的事。
大邑国包括楚成行一族在内的皇族近亲,几乎被皇帝灭杀殆尽,最终皇帝发疯自焚而死,举国大乱。
在大邑唯一的知玄境高手、有皇族楚氏血统的修士楚成云主持下,朝廷镇压了内部叛乱,寻得一个有楚氏远亲的皇室血脉之人继承了大统,终算平息了皇位之争。
真要计较起来,方先来比如今的大邑皇,距离真正的皇室血脉更近一些。
但落草的凤凰不如鸡,皇家又自古薄情。
没办法证明自己身份的方先来,若回大邑国,不但找不到当年族人,恐怕还会被新皇杀了灭口,所以还是安心做个平民更好些。
尽管方先来不太信方老爹的醉话,也不怎么信自己的皇族身份。
但自幼被方老爹严加管教,贴身跟着方老爹,多少也有些害怕暴露身份,惹来祸端。
相反地,方后来这些年都是撒着丫子乱跑,反正他是个没来头的人,老爹管的倒是不严。
原先小时候,方后来总觉得大哥若无这些变故,怎么着也是个官家子弟,十分的羡慕,转念再想想,还不如自己自由洒脱,心里很是平衡了一些。
不过,方后来与方先来曾经就私下讨论过,这老头子的话,不可信。
不说别的,你就说,拿了大邑的五个大将人头,是不是得在大燕国换好大一个官?而且,这官只怕比珩山府的府尹都要大。
如今别说做官,就连吃喝,都得靠两个儿子打柴、做工,才能供得起?
于是,两兄弟多年来,旁敲侧击,什么招数都用了,方老爹也不肯说,那五个人头到底换了什么。
这次,他们又软磨硬泡,旧事重提,想套出老爹的话。
“爹,你莫不是老糊涂了,哪里会有这么好的事,放了你,还送你这么大富贵?咱们怎么没见着一点好处?”
“怎么没有?”方老爹确实喝多了,眼睛瞪了起来,“我拿五个人头换了方后来的命!”
“可惜了我那能封将拜侯的军功哟,啥都没得到!”
方大方二对视一眼,彻底不信了。
换方大倒还说得过去,毕竟他有大邑皇族血脉,换方二?凭什么呀?他不过一个乡野遗孤。
他老爹酒后说话颠三倒四,常有对不上的地方。
古人道,酒后吐真言。
可听多了老爹的这顿酒话,方后来连古人的话,都不信了。
方后来咕噜咕噜嘴,不耐烦道:“与你说了多少次,我们兄弟俩就是你亲儿子,我们以后封侯拜相,替你求个爵位便是咯。多大点事。”
方老爹又笑,又怒起来:“你们两个崽子,说的什么胡话,封侯拜相哪有那么容易,哎,你们安稳活着便是最好了。”
他忽然又笑了起来:“我怎么也没想到,这珩山大阵,竟然让你一个毫无修为的人进去了。”
他猛地大喝了一口酒:“进的好啊,进得妙。”
“你好好学着,以后传授给爹爹,爹要是学不会,你便去那大燕国都,直接献给大燕皇。”
想到那阵法被刻在自己身上,方后来豪气勃发:“我自然是能学会的,我都刻在身上了。”
他又道:“我献给大燕皇,定要他封我个一官半职,带着爹与哥哥,一同好好享福。”
方老爹只道他所说,阵法刻骨,是在玩笑,笑着又饮了一杯酒。
然后将酒杯往桌上一摆,他一手一个,拉着兄弟俩,“你们也别糊弄我,你们两个商量好几次了,要回我捡你们的地方看看。这我可都听见了哇。”
他笑眯眯伸头去,就着杯口喝了一嘴:“哎,我可不是那不开明的老头。我是说真的。”
“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便是在战场上捡了你们两人。”
“我不管以后你们要不要去找……找那个什么亲生父母,
反正你们得先成了亲,一人给我生个大胖小子,不,生个大胖女娃娃,也行。”
他又将将鼻子重重一哼:“先说好啊,生了娃娃才能走。”
“都跟你说了,我们也就是小时候好奇。如今又未必会去,这都没影的事。”方后来不耐烦了,
“你又喝多了不是,你都讲了几百遍了。
我也告诉你,我不会走的。我就你一个爹。”
方大哥笑道:“爹,你放心,咱们一家人不分开。”
“好,好。今日爹给你们交个底。爹可存了一笔不小的钱呢,你们两个,谁能先成亲,这个钱就给谁。”
方老爹哼哼道,“后成亲的,只能等我继续攒了。”
“老头子,你这交底的话,说的得有一百遍了。”
方后来咂吧着嘴喝了口汤,润了喉咙,然后怼了一句。
老爹这话他也是不信的。
方先来看了看方后来,憨憨一笑。
方后来继续说:“你买了珩山城那小房子,银子怕是都花完了吧。你哪有钱存下来?”
“臭小子,你不信?”方老爹急了,“我怕路上遇到打劫的,都托人带回老家了。等回去,我拿了出来,保准惊掉你的下巴。”
“是,是。那咱们啥时候回去呀?”
“那得等我参悟了这珩山大阵。”
算了吧,方后来鼻子抽了抽,哼了一声。
他知道,那祭酒不过是从九品,也就与珩山城书簿的官一般大而已,军饷稀薄,哪有多少钱存。
三人游历路上,打尖住店选的还是便宜的,有时还靠给人算命挣几个钱当路费。说有钱?怕劫匪来了都得哭。
方后来心中嘀咕,何况你都武师境了,还怕几个劫匪?
方老爹教兄弟俩功夫,除了那一手阵法略有可取,其他实在不值一提。
但这阵法多是配合军阵来使的,平时几乎没什么大用,战时用起来,效果也一言难尽。
方后来觉着方老爹这武师境怕也是有水分的。
酒足饭饱, 如同往常一样,每次快收桌子了,方老爹打了嗝,站起来,
来到方家兄弟身后,笑着抚摸了他们的脑袋:
“哎,转眼,你们两个都长这么大了。让爹爹好好看看你们。”
方后来与方先来对视了一眼,叹了一口气,又来了,停了收桌子的手,重新落座。
方老爹捏着酒壶,坐在两人中间,又开始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一转之前的腔调,现在却说,平日那都是吹嘘。
自己其实没啥胆子,只能混个军中文书,靠着小功劳攒到了小小得祭酒之职。
四十年军旅生涯,看透世间冷暖,
身边战友死的死,伤的伤,有升官的,也有命丧战场,尸骨无存的。
方老爹算是彻底厌倦了战场颠沛。
自从捡了两个娃,军营也更待不下去了,只能卸甲归家。
尽管听了多次,但每次听到此处,方大方二都心头一阵悲凉,沉默了。
方老爹越说,声音越低,像以往一般,都是最后倒在桌上睡着了。
老爹身体越来越差,而且,常喝军中劣酒,伤了眼睛,视力大损。
甚至,离开军营之初,有时连方大方二都辨别不清。
这些年,城里方家房子隔壁,搬来一个姓滕的女医师,
医术真的高明,给方老爹调理,身体大为好转,眼睛也逐渐复明。
那女医师颇为喜欢研究药草,方后来拿的那白果便是要送给女医师的。
他与大哥一直想着,待老爹对珩山城的法阵彻底断了念想,三个人就落叶归根。
他们兄弟各自娶个媳妇,生一堆娃,陪着老爹平平安安过一生。
对于能否当个入境的强者,方后来的执念,远远小于方先来,也小于方老爹。
只是如今,方后来竟然对珩山阵法有所领悟,方老爹必然得让方后来展示一番,他也会继续痴迷上一些时候,这落叶归根的日子,怕又是要往后推了。
方家兄弟轻车熟路将他抬上床去,盖好被子。
两人将屋子收拾妥当,方后来阵法初成,有意要卖弄一番,于是非要拖着大哥去院中练一会步法。
一番追逐下来,连入境小武师修为的方大都追不上方后来,这倒是让方大惊叹不已。
闹了好一会,两人才熄了灯去睡了。
夜里寒凉,他们父子三人,是住在同一间大屋。
半夜里,方后来忽然觉得脚上一阵刺痛,痛得额头上一阵冒汗,不由地给惊醒了。
睁开眼睛看外面去,应该还是子夜时分,屋里屋外都一片漆黑。
他吸了口气,定下神,便伸手去摸摸脚上刺痛处,一直摸到脚上风行阵处的经脉,发现经脉一阵阵跳动,还带着强烈的刺痛感,连带着胸口都感觉很不舒服。
方后来有些心惊,难道白天在山里刻骨的阵法,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