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转过身，一步一步，走下冰冷的丹陛，身影决绝地融入前方深不见底的重重宫阙阴影之中，再未回头。
沉香木腰牌温润的棱角抵着掌心，那缕奇异的、带着苦涩回甘的清冽药香，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着沈妙的指尖，渗入皮肤，直抵心尖。这香气本该提神醒脑，此刻却像一层冰冷的薄纱，将她与这肃杀深秋的御花园隔绝开来。
她缓步走在通往静心苑的宫道上，步履因肩伤依旧带着微不可察的滞涩。高墙夹峙，朱红的宫墙在暮色四合中沉淀成一种压抑的暗赭色。秋风卷起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扑簌簌地刮过冰冷的金砖地面，发出令人齿冷的沙沙声。空气中残留着白日赏菊宴的脂粉甜香，被这肃杀的晚风一吹，便显得格外腻人且突兀。
几个洒扫的小太监远远瞧见她，立刻像受惊的鹌鹑般缩起脖子，飞快地避让到甬道两侧，头垂得极低，恨不得把整个身子都埋进阴影里。他们的目光只敢在她曳地的素色裙裾上一掠而过，便死死钉在脚前的方寸之地。敬畏？恐惧？亦或是二者兼而有之？沈妙无需细究。那枚腰牌，那个阴刻的“御”字，还有那桩刚刚发生的、震动内廷的户部侍郎夫人“暴毙”案，已足够在她周身划下一道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界限。
这界限，便是她立足的基石，亦是悬于头顶的利刃。
静心苑偏殿依旧安静得落针可闻。窗外几竿疏竹在渐起的风里摇曳，影子投在窗纸上，如同鬼魅起舞。桌上烛火被从门缝钻入的冷风吹得明明灭灭。
沈妙褪下外衫，露出左肩缠绕得严实却依旧隐隐透出血色的棉布。秦嬷嬷留下的秘药瓷瓶触手冰凉。她熟练地解开绷带，动作间牵扯到深嵌骨肉的箭镞，剧痛瞬间如毒蛇噬咬，让她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眼前阵阵发黑。她咬紧牙关，一声未吭，只是打开药瓶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着。
浓烈得几乎呛人的药草气息弥漫开来，辛辣、苦涩，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生机，瞬间盖过了沉香腰牌的清冽。这味道刺鼻，却奇异地让她纷乱的心神找到了一丝熟悉的锚点——那是秦嬷嬷身上常年萦绕的、混杂着药香与烟火气的味道，是守护与牺牲的味道。她屏住呼吸，将黏稠漆黑的药膏仔细涂抹在狰狞翻卷、依旧渗着淡黄液体的创口边缘。药膏接触伤处的瞬间，如同烧红的烙铁按上皮肉，剧烈的灼痛感让她身体猛地一僵，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又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冷汗浸湿了鬓发，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她闭上眼，任由那毁灭与重生的剧痛在肩头肆虐，意识却在这极致的痛苦中，如淬火的钢铁般，变得愈发冰冷、清晰。
柳氏的死，绝非终点，甚至可能只是惊醒了蛰伏在更深暗处的毒蛇。北狄的网，织得远比她所知的更为庞大、更为隐秘。皇帝赵翊将这枚腰牌交给她，与其说是信任，不如说是将她彻底推入风暴中心，让她用血与命去试探这潭深水的边界。
她需要新的眼睛，新的耳朵。需要一张比前世更早铺开的情报网，深入这宫墙的每一道缝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