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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分裂腹黑鬼王vs有仇必报复仇驱鬼师】鬼国覆灭,亡魂尊末帝为王,建立鬼域。传闻这位鬼王无所不知无所不能,长生不老起死回生都不在话下,可他偏偏几百年不出鬼域,外人也奈他不何。六鬼将陆续出世,驱鬼师一脉能否传承根基,挽救百姓?不不不,不,不一定能,那鬼王一会温柔一会凶,阴晴不定,脾气诡异,还是不是就炸毛。如果可以,我想带你去前朝,看看我只有十九岁的人生——这不,机会来了,是前朝不错,可是居然到了老几十帝王之前,还见到了老祖宗,就挺突然的——驱鬼师?鬼王?你俩凑一起看着咋这么怪异呢……
主角:凝封,矜盈 更新:2023-01-02 14:1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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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凝封,矜盈的其他类型小说《那个鬼王有点凶》,由网络作家“会呼吸的糖”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精神分裂腹黑鬼王vs有仇必报复仇驱鬼师】鬼国覆灭,亡魂尊末帝为王,建立鬼域。传闻这位鬼王无所不知无所不能,长生不老起死回生都不在话下,可他偏偏几百年不出鬼域,外人也奈他不何。六鬼将陆续出世,驱鬼师一脉能否传承根基,挽救百姓?不不不,不,不一定能,那鬼王一会温柔一会凶,阴晴不定,脾气诡异,还是不是就炸毛。如果可以,我想带你去前朝,看看我只有十九岁的人生——这不,机会来了,是前朝不错,可是居然到了老几十帝王之前,还见到了老祖宗,就挺突然的——驱鬼师?鬼王?你俩凑一起看着咋这么怪异呢……
引子
“天鬼收人魂,地鬼食人魄,阳鬼得怨卑,阴鬼召墓归。”
这是鬼国临乌的最高圣语,当年凭借这四句话就可以夜半时分在乱葬山上横行,临乌是尊鬼的,爱鬼的,到最后谁都想变成鬼。
其外族渐盛,驱鬼除邪,鬼国存之千余年,终亡。
末帝凝封自缢,亡魂尊其鬼王建立鬼域,那位鬼王可不得了,据说不仅能让人长生不老,还有让人起死回生的法宝簇玉箫。可他几百年不出鬼域,外人也奈他不何。
后世人一直没有放弃寻找那个神秘的鬼域,却接着逐渐有东西传开,听说啊,他要出来了……
——————
离阿村四面环山,既难出去也难进来,作为一个封村的村民,他们接受着最慢的消息,过着最平淡的生活,本以为会一直这么下去,直到村里的王跛脚从后山挖出具女尸开始,村里便再难宁静。
王跛脚四十余岁,平日里啥也不干,就知道赌博,实在没钱了去挖草药换钱,由于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是宫廷太医,他祖传的有本医书,所以他挖的草药还是能卖几个钱。
他的腿也是有次去山上挖药材给摔断的。
那日他找到一处地方,凭借多年的经验,他一眼就看出此地非同寻常。
由于阴气实在太重,周围寸草不生难有活物,干枯的树枝密密麻麻,阳光都照不进来。
这种地方是很容易出阴性药材的,这下可捡到宝了,王跛脚笑开了花,找到中心就开始挖地。
起初什么也没有,挖的深了,他竟然挖出了一副棺材!
棺材是上好的沉香木,上边刻的花纹极其冗长复杂,一看就是非寻常人家的棺材,况且离阿村人有专属的葬山,不会单独埋个尸体到这荒郊野外,再者,村子里也不可能有人买得起沉香木棺材。
沉香木可以卖个好价钱啊……
几经思量,王跛脚对着棺材拜了三拜,虔诚道:“这位兄弟,您就大人有大量别同我计较啊,我是实在缺银子,您的骨灰我会替您好好保管,别生气啊,别来找我啊……”
他又拜了三拜,撕下衣服铺好,准备盛装里面那位‘兄弟’的骨灰,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棺材推开。
里面没有所谓的骨灰,还躺了个白衣女子。
女子睫毛细长,密匝匝的撩的人心驰神往,白皙的脸庞勾勒出柔软的线条,根本就不像是死人,王跛脚当场石化,呼吸滞住,偏偏移不开眼睛。
好美——
尸体为什么没烂?他脑子混乱,抓住棺椁的手指泛白,内心诧异不已,随即他仿佛看到女子的眼皮动了一下,跟着睫毛轻颤。
见鬼啊!王跛脚一屁股坐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往山下跑,跛脚成了他的累赘,好不容易到山下,招呼一众村民上去。
棺材仍在原地,女尸也躺在里面。
众人足足端详了一炷香时间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村长敲了王跛脚的头,怒斥道:“你腿瘸眼睛也瞎吗,这死人还会动?算了算了,老大,你把她埋回去,老大!”
“啊,爹,好的……”一个男人不怀好意的笑着,众人见他猥琐之至,皆皱了眉头。
村长家的那个儿子臭名昭著,风流成性,甚至还当街侵犯姑娘,各家都把女儿藏好,免得遭了他的毒手,人群中有人建议:“死者为大,还是快快入土为安吧。”
“尸身保存的真好,不会是什么不祥的东西吧……”
“少胡说八道了,走,回去。”
等所有人都回去了,老大越发掩盖不住眸底的色欲,眼冒狼光,“这么漂亮的娘们儿怎么死的,短命鬼啊,就让爷好好疼疼你……”
说罢就伸出手,想要去碰她的脸。
“嘻嘻嘻……”周遭兀的响起笑声,他的手立刻停住。
原以为是幻听,可那笑声变大,让他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他忽的想到方才王跛脚说的话。
阴风四起,带起莫名的脚步声,时而急促,时而轻缓,沉闷得像是披了厚重的盔甲。
他开始害怕了。
“嘻嘻,你是谁呀,我怎么能是短命鬼呢,短命鬼……”笑声化为说话声,他跌坐在地,脸色煞白,抖成了筛子。
脚步声停了,停在了棺材边。
他没有看到人,却看到棺内的人直直坐起,嫣红的嘴唇缓缓上扬。
“鬼,鬼,鬼啊,救命,救命,救命,救救我……”他尖叫着后退,背过身子连滚带爬。
脖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勒住一样喘不过气,他死灰的脸又被涨得通红,眼珠瞪大凸出,张嘴还想呼喊,直露出一口黄牙,手脚并用挣扎,依旧于事无补。
出气多进气少,在他失去意识之前,他看到那具女尸居然开口说话了!
“鬼域三鬼将含丝参上,吾王临渊,正归。”
鬼域……
天色渐晚,村子里灯火通明。
“三铁子,你看到我家老大没?”
“没有啊村长。”
“大牛,你见到我儿子回来了吗?”
“没见着,村长,他好像一直没回来啊。”
“这王八羔子……”村长立到村子尽头,左右踱步,暴跳如雷,这个点村民都回自己家了,他正想出村去找,却看到从远处走来一个人。
看身形是他的儿子不错,不过那姿势怎的如此怪异?扭扭捏捏,摇摇晃晃,四肢像是接上去的,感觉随时都有可能脱落。
走的近了,村长恨铁不成钢地破口大骂:“你这滚蛋还知道回来啊,去哪了?啊,问你话呢,喂,王八……”
骂声戛然而止,云层散开,皎洁的月光倾洒而下,惨白而诡异,他也得见儿子真容。
七窍流血,眼珠不在,手筋脚筋俱被挑断,两道血迹拖拽这蔓延至后山,他居然,居然是用脚踝擦着过来的。
村长顿时觉得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儿子双膝跪地,犹如一滩烂泥般匍匐在地,像是在跪拜什么东西。
拜谁?
胸腔一阵刺痛,他下意识垂头去看,这才发觉马上自己心口有根银色丝线,从后背入,贯穿了整个心脏,他两眼一翻,霎时断气。
那团肉泥咕噜几声吐出几个血泡,更像是泄气的皮球瘫软干瘪,眨眼间就变成了张薄薄的外皮。
一道白影出现在村口,身姿曼妙,亭亭玉立,流云似的衣衫裹住纤细的腰肢,明眸皓齿,肤如凝脂,步步生莲,美若天仙。
尖叫声,哀嚎声,咒骂声,哭泣声纷纷交织在一起,化作悲哀的的鲜血和瞬息的生命,他们倒在血泊中,宛如蝼蚁。
后声音渐小,趋于死寂。
半炷香前还生机勃勃的村子被屠了个干净,男女老少无一幸免,白衣女子站在村子中央,美丽的脸蛋狰狞得不像样子。
她苍白得几近消失的身子变得逐渐实体,阴风扬起长裙,癫狂的笑声响彻四周,凄凉,恐怖,悲戚,怨念丛生。
“在我的地盘上活命,经过我允许了么?”她自言自语,蹲下身子轻轻抚摸带血的土地,笑靥如花,“我忠臣的鬼士啊,我召你们回归,成为王的利刃,去撕裂凡人的身躯——”
无数鬼啸应和着她,暴躁的,怨憎的,尊崇的,兴奋的,她听着无比畅快,原地盘腿坐下,:“呵,驱鬼师,不自量力的人类,等六将归来,你们通通成为临乌的祭品,成为这漫天怨鬼的食物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报,尊主,北斗七位鬼气强盛,好像有什么东西出世了……”
“北斗七位?”正在阅文的中年男人脸色凝重,拧紧眉头,“让矜拾陌过来。”
禀报的人脸色泛难,“尊主,少主被四皇子叫走了,至今未归。”
“那你通知北门主,速来。”
“是!”
北门主很快过来,他面色凝重道:“尊主,我已察觉鬼气,北门查了,北斗七位是古战场,鬼国临乌女将含丝身陨之地,我怀疑,那个传言是真的。”
矜傅收了文书,想起了那个传言。
据说临乌覆灭的那日,听到大街小巷都在喊话,几百年后鬼王最强劲的六位鬼将会相继出世,到时候鬼王也会离开鬼域,带领鬼士杀回来,重建临乌。
“传言罢了,不足为信,动我百姓,管他是鬼将还是鬼王,必须除之。”
“北门随时待命。”
正当矜傅想开口说话时,一道娇小的身影出现在屋内,来人拱手行礼,“伯父,鬼盘紊乱,恐有厉鬼出世,估北斗七位,侄女请命,前往除鬼。”
来人发带束发,一袭轻装白铠,英姿飒爽,颇有巾帼不让须眉之风。
矜傅脸上闪过一丝鄙夷,声音不自觉冷下,“黄毛丫头懂什么,你是去除鬼还是给鬼送血?还有,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这番责备让女子垂了眸,可声音仍旧不卑不亢,“伯父,我……”
“你以为我驱鬼门无人了吗?还不退下,丢人现眼的东西。”
北门门主早已见怪不怪,目光中尽是不屑和讥讽,犹如把把无形的利刃割开她的胸膛,去看那血淋淋的心脏。
天下最大的驱鬼师本营,驱鬼门,上至皇亲国戚,下达平民百姓,凡家里有和怨灵皆可前往求助,门主矜傅驱鬼术尚且炉火纯青,其子矜拾陌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年纪轻轻就威名远扬,被国民所尊崇。
女子沉默无声,退到了旁边,矜傅还想赶她出去,冷不防的一声唤传出。
“爹,北斗出事了,见过北门主。”
此人大抵刚刚及冠,眉宇中透着焦灼,确仍成熟稳重,星眸耀眼,发带随风而起,俊朗潇洒,他便是矜拾陌。
那一霎那,矜傅脸色变得无比温和,北门主也笑脸相迎,“少主有礼了。”
“拾陌,对北斗七位的鬼有何看法?”
“古籍上有记载,北斗是临乌同我朝伏清大战的六大古战场之一,余着五个是西召,匡庸,中齐,孟扼和长风,临乌六将残暴不仁草菅人命,那本古籍上留着后话,大意是六鬼出世,鬼王携鬼复仇,重建临乌。”
“少主确实学识渊博,北斗七位那鬼名叫含丝,诡计多端手段凶残,在六鬼中排第三,只要将她打散,后面的六鬼复仇便不成问题,尊主还是赶快启奏陛下下旨,举国上下不得随意挖掘,六鬼尸身若是被挖出来,将全部出世。”
矜傅点头,“他们在临死前都被鬼王祭了鬼,尸身只要度过潜伏期便可安然无恙,一触空气就会立刻化鬼,这时间潜伏期早过了,我会禀告陛下,拾陌,你带门内弟子前往北斗,务必要将含丝除之!”
“尊主,我也想去。”屋内突兀的多出一个声音,矜拾陌诧异地盯着在角落里毫不起眼的女子,觉得有点心疼。
“盈妹妹,你……”
“拾陌,还不下去点人!”
他只能遵从父命,行礼退下,人刚走房里就响起巴掌声,还伴随着矜傅尖酸的话:“混账东西,你去遭笑话吗?我儿无限风光都要被你这扫把星搅黄,克死了你爹娘还不满意?给我滚!”
矜盈眼眶通红,却是没有哭的,她把头埋得很低,看着那么卑微渺小。
“是,伯父,我知道了。”
她在三位门主刀子般的注视下缓缓走出去,脊背挺得笔直,娇小的身影风都能吹倒,这要强的倔强让人心疼。
心口很疼。
“盈妹妹,你……”矜拾陌并没有走远,他在外边等待,一看矜盈出来了就迎上去。
矜盈听到声音,抬起灵动的眼睛,笑眯眯的道:“我很好呀,谢谢陌哥哥的关心。”
“我爹他只是担心你,你别埋怨他。”
“无妨,我明白的,”她笑意淡去,“伯父只是不能接受伯母和我父亲的离去,这么多年我早就习惯了,陌哥哥又要去除鬼,这次是只很危险的鬼,你要小心啊。”
“要不你……”他神色隐晦,欲言又止。
“嗯?”矜盈内心激动,已经想到了那个将要说出口的话,她想去的,非常想去。
然而迟迟没有下文,那颗热血沸腾的心逐渐冷却,开始结冰。
“抱歉,我爹……”
“没事没事,那你路上慢点,我先回去了。”她形容不出这是什么感觉,只想着落荒而逃,对方也洞察了她的一切想法,伸手拉住她的右手腕。
“你若想去,我带你去。”
她犹如遭了晴天霹雳杵在原地,好半天没回过神。
温柔的声音带起了她无限的想象,以至于在心底荡开圈圈涟漪,再难平静。
“你说,真的?”
“嗯。”
矜拾陌后面再说了什么她都没听清,只浑浑噩噩的回到住处,又浑浑噩噩的往布织的挎包里放除鬼的器具,鬼盘,纸符,匕首……
驱鬼术是不许女子学的。
世俗浅薄,认为女子是极阴之体,驱鬼无效反而招鬼,然事实并非如此,她曾亲手渡过一个精魂,她可以向伯父和其他人证明,驱鬼咒是不分男女的。
她无师自通,在驱鬼术上造诣很深,自主创造了鬼盘和化鬼符,但是没人理她,没人相信她,他们把他当成傻子,当成笑话,连他的伯父都打心底看不起她。
呵,扫把星。
她唇角上扬,不屑一顾。
门口齐刷刷的聚了驱鬼师,他们不敢置信地盯着她,比见了鬼还恐怖,她熟视无睹,径直走向矜拾陌,走向她的光。
在这里,唯一庇佑她,相信她,尊重她的,只有他矜拾陌。
“少主,盈姑娘可是要同去?这不妥吧,尊主吩咐过了,难道您要抗命?”
“对啊,她毕竟是女子,见了厉鬼怕是要吓的尖叫逃跑,有辱我驱鬼门颜面。”
“麻烦盈姑娘还是回去吧。”此起彼伏的声音淹没了人潮,百姓纷纷驻足,好奇的望了过来。
矜盈平日就着男装,除了驱鬼门内部知道她是女子外,百姓是不知道的,她颊上的伤还没来得及处理,指印虽浅淡可依旧红肿。
她站在原地,不惧那些异样的目光。
“管好你们自己,我带她,用不着你们操心。”矜拾陌神色凌厉,转身就走。
矜盈乖巧的跟在他身后,踩着他在阳光下的影子,无比幸福。
她想,她是喜欢那个带光的陌哥哥,若可以,她甘愿一辈子活在他的身影下,一辈子跟着他,一辈子,那么短的一辈子,她都想和他待在一起。
———
“何鬼?报上名来。”守门的是个饿死鬼,浑身瘦的就剩下皮包骨头,看着就骇人,他悠闲地坐在门边,头都没抬。
这年头迷路来到鬼域的死鬼数不胜数,他旁边的桌案上摆着一本厚重的书,只要死鬼说的名字不在鬼书之列,就无权进入鬼域。
是去阴间等待投胎也好,还是游荡在世间被驱鬼师打散也罢,都与他无关。
鬼域只收临乌鬼,是临乌鬼的故土,某些厉鬼想强行闯入,都被门口的怨气绞散,想进去,必须通过鬼书认可。
他只瞧见一双小巧的绣花鞋,白玉瓷似的脚踝裸露在外边,让他好奇的往上看去。
守门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如此美的女鬼,
直到看清那张女鬼的脸时,他如遭雷击,吓得一屁股从椅子上跌下来,整张脸着地,也顾不得灰尘,跪服地趴好。
“将军,将军,将军恕罪,将军饶命啊。”
女子薄唇轻启,管都没管他,冷冷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含丝——”
鬼书忽的闪出红光,在半空中出现两行字。
“恭迎将军归域,王在贪殿等您。”
白影迅速进去,饿死鬼久未起身,吓得四肢麻木,等了这么多年了,第一个鬼将终于回来了,可他千猜万想也没料到,他妈的第一个居然是含丝。
掀起无数血雨腥风,生前凭一己之力屠掉了叛城五座,一个没留活口。
这样的女人,给他无数个胆子他也不敢惹。
里面住着怨鬼,街道宽敞,各式各样的小摊子摆着东西买,大多是至阳精气和至阴灵气,供他们吸食,当然,还得拿鬼钱去买。
鬼钱是他们用来买卖的基本,每三年一次的鬼域开门,众鬼去外掠夺金银,再回来兑换成鬼钱。
能避开驱鬼师自然极好,若碰上了,能打就打,打不了就退。
弱鬼早就被淘汰了。
街上走的鬼都不是什么软柿子,他们齐刷刷盯着刚进来的这个女鬼,眼露凶狠,面部狰狞。
群鬼哗然。
很多年没见,他们把她忘了。
守门的饿死鬼认识她是因为王下了命令,鬼书上还有六鬼将的画像。
“怎么,想围我?”她语气狂妄,好看的凤眸中多是不屑,周遭戾气横生,甚至有鬼尖叫着跃跃欲试。
此时此刻就差一根导火索两方就能打起来,导火索没来,倒是来了跟白萧。
场中的戾气当场就被震散,更强劲的鬼气铺天盖地席卷,压的他们喘不过气。
那根萧白得剔透,近看其间却夹杂了游动的红丝,像血密匝匝的渗出来。
有道身影飞身而来握住白萧,又悠闲地站定。
含丝颊上透出不可遏制的狂喜和兴奋,她下意识咬紧双唇,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有些不同了。
薄薄的微光中,粉嫩似樱花的嘴唇,细致如玉瓷的肌肤,他的五官是上天的佳作,有着独特的妖冶,让人移不开眼睛。
“积石有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可他鼻梁上方却蒙着一圈白布,他看不见。
他随意地倚靠在一个摊位上,摊位的主人是个青衣女鬼,品阶为凶,只见女鬼把摆着的精气全拂到地上,清脆的瓷器破碎声响彻四周,精气也消失殆尽。
她颤颤巍巍地退到一旁,双手交叉跪地行最大礼:“您请坐。”
“谢谢。”男子偏头温婉一笑,他若能看见,此刻眼睛必然是亮如明星,熠熠生辉。接着他又坐直身子,用白萧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肩头,虽是常态,可仍旧让他们不寒而栗。
“你们不是要打吗?”他敲肩的动作戛然而止,“打啊,我就看看,不插手,咦?”
他止住话头子,破空之音刺人耳膜,一根细长的丝线朝他袭去。
他躲得很快,坐着的摊位都被削成了两半,丝线不依不饶,还追过去。
众鬼能忘了她的模样,却不会忘记她的武器,这夺命银丝,是无数临乌鬼的信仰。
长萧在他手中打着旋儿,被丝线缠的紧紧的,他在上面附了法力,用力一拉,含丝腾空而起,跃到他身边。
“修为不及当年啊……”男子露出两颗虎牙,笑着调侃。含丝顿时也没了兴致,收回丝线灿灿道:“王一直在鬼域,我可比不得您悠闲,我在棺材里。”
面前的正是临乌最后一位皇帝,鬼域之王凝封。
凝封抿了抿嘴唇,把萧收回袖中,“含将军,你此言差矣,孤不在这镇守,难不成孤也去躺棺材?”
“王,我……”
“好了你不用说了,”凝封将她打断,“六个人中你居然是第一个,我们回贪殿说,我一个人在这,甚是无趣,几百年可真难熬。”
他走了几步又回头对着方才的摊主温和一笑,“你损失的鬼钱来贪殿拿吧。”
“不,不用了……”青衣女鬼受宠若惊,娇羞的低下头。
“嗯,”凝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不成,回头我让鬼差给你送过来,走了含丝。”
不得不说,尊王的性子还如当年,含丝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悲了,初时见到那白布她就大抵猜到,可还是想留个余地。
“王,您的眼睛?”
“这个呀,献祭祭掉了。”
祭掉了……
怎么可以,王,你为什么这么漫不经心,那是,你的眼睛啊……
含丝眼眶发涩,如鲠在喉,前方的人见她迟迟没有动静,兀自转身,再没笑了,他像只安静的困兽,那种顾影自怜的悲哀,含丝能懂却又不懂。
“含丝,你若不来,我就……自己走了。”
自己走了,自己一个人走了,没有谁会陪着,他只有一个人,不,他只是一个鬼魂而已。
含丝从没在凝封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他一直春风得意,快意潇洒,偶尔也会自娱自乐,然是在叛军围城,兵败国破之际他也能从容淡定,那么……
他自缢的时候,是何种神情?
她在北斗浴血奋战,终是全军覆没,自己也难逃一死,尸体被临乌人受命就地掩埋,怨气执念太重,成了厉鬼,其余五将也在外就义,纷纷化鬼。
王死前用东西献祭,护着他们。六个人,仅仅是一双眼睛吗?
不,不止,不够……
那个外界所说的潜伏期,其实就是厉鬼由暴戾变得安静的过程。
王手上的那根萧生前她从未见过,定是在死前练出来的,怎么练的,她根本就不敢想象。
“王,我来了。”
凝封边走边道:“我刚刚在贪殿里用了法术,让怜挟他们的尸体移一移,外边逼的紧,下令把古战场掘地三尺,你的出世一定让他们有所疑虑,其实,我不想复国了。”
“什么?”含丝错愕的睁大眼睛,有些没缓过神来。
“没什么,等怜挟他们回来再说吧,连我都察觉不到他们尸身掩埋的具体位置,离北斗最近的是西召,含丝,你抽个空把朝扬挖出来吧。”
“挖他?”含丝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我倒是更想绕个路去挖他哥。”
“驱鬼师已经出动了,他们往北斗去,你自己小心。”
“好,”她虽明白结果,还不想放弃,“王,我如果有危险,您会出鬼域吗?”
凝封步子微顿,话中深意他又何尝不懂?须臾后他仰起头想透过白布去看天空,天上什么也没有,连鬼气和残魂都了无踪影,苍凉凄婉。
“出鬼域再看吧,你的实力我清楚,还不至于……”
“万一我身负重伤,马上就死了,您会不会过来?王,我想要……”
“含丝!”凝封大喝,许久未见的故人再见,他难免起了许多的情绪,可这并不代表她可以借此为所欲为。
“你在同谁说话?”
她美丽的眼睛瞬间通红,鬼流不出泪,她没有眼泪。
“贪殿你不必回了,自己回北斗去。”凝封拧眉,拂袖就走。
———
“来,让一让啊,布衣收好东西,速速去城门口领上银子迁出此地,皇上有旨,请相互转告。”
街上时不时传出巡兵的声音,矜拾陌望着流离失所的百姓,咬牙道:“可恶的厉鬼,害得这么多人无家可归,我定要除得他们一个不剩!”
他心有正道,心怀天下,他义无反顾,所向披靡。
矜盈脸色未改,小心翼翼开口:“这里是北斗三位,七位中心估计已经血流成河,出世的是鬼将,沙场上战死的临乌士多达数万,凭驱鬼门带出来的三十修士,实力相差太多了。”
况且余着的二十八人没跟着他们,原因是什么不由分说。
“不止我门,还有各宗驱鬼师和闲散驱鬼师,他们都想亲手活捉含丝。”
“为了簇玉箫,还是鬼域?”矜盈嗤之以鼻,近年来传言渐盛,有志之士都想入鬼域一探究竟,打的什么算盘心知肚明。
世人狼子野心,贪婪掠夺,她曾亲眼见到一位驱鬼师把一团鬼火装进罩中,用纸符让它强行发光用以照明。
她不知道驱鬼师一脉存在的真正意义是什么,除恶鬼?还是只是除鬼。
矜拾陌没料到她会这么明目张胆,慌忙示意她噤声,意识到周围并没有人关注他们,这才松口气,“还是谨言慎行些,毕竟人多口杂。”
“我知道了。”
矜拾陌脑海中忽的闪出那个传言,长生不老,死而复生,自己若能如此,岂不是将凌驾众人,成为万人之上的驱鬼大师。
不过他很快就把这邪念扔出了脑子。
怎么回事?
他猛的拉住矜盈的手臂,警惕的望了望四周。
“怎么了?”矜盈被他此举弄的有点懵,矜拾陌小声开口,“此处有贪鬼,极阶,你没感觉到吗?”
他的这个堂妹从小就对鬼异常敏感,连尚未成形的鬼火她都能分清是男是女,是何年龄,没道理觉不出贪鬼啊。
难道她没有贪念?
这想法让他大吃一惊,握剑的手隐隐颤抖。
“有吗?我看看。”她从挎包里取出鬼盘,念了几句咒语,盘上指针乱晃,最后停在了‘极’字上面。
鬼的类别较多,因其死因不同,执念不同而区分,不过再怎么分也只有四阶,爻,凶,极,恶。
含丝已经是厉鬼中的爻,凭借其余五位生前沾的血,不是爻也是凶。
“抱歉,有点走神。”矜盈目光流转,他们身边的人大都眼露狼光,再这么下去,怕是会拿东西去伤害他们的亲人,到那时,后果将不堪设想。
可笑的是,里面还有拿着驱鬼符的驱鬼师。
才只是区区极阶鬼啊,驱鬼师都顶不住诱惑?
“我有一计,假装中术,我们最先吵起来,必会引来贪鬼附体吸食阳气,到时候你用符把他逼出来,我来杀。”
“好。”
“你这个疯子!”矜盈一秒入戏,矜拾陌也很快投入,推搡了她一把,没怎么用力,她却故意倒退数步跌坐在地,又愤怒地站起来。
“那是我的钱,你凭什么拿去赌?”
“你这婆娘简直不知好歹,这个家所有东西都是我的,滚,我不想看见你,滚啊!”
第一次听到她温文尔雅的陌哥哥马骂人,还是‘婆娘’这种市井之词,简直太有趣了,她在心底憋笑,面前仍旧怒气冲冲。
“你这个混蛋,死赌鬼!”她也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市井泼妇,边骂骂咧咧边用目光搜寻贪鬼的附身之人。
周围的人很快聚拢,对着他们指指点点,矜拾陌也没闲,跟着辨认,由于人实在太多,一时还没找到。
于是他准备再加一把火,飞快冲到矜盈身边,伸手拽住她瀑布般的长发,恶狠狠的道:“你这婆娘欠收拾是不是。”
矜盈还愣了片刻才回过神,他拉的并不疼,只是做做样子,但这般亲密以前是从未有过的,他身上独有的淡淡馨香传进鼻腔,心脏突突突的跳到嗓子眼上来了。
矜拾陌余光看了她一眼,她才回过神,慌张地伸出指甲去掐他的脖子,“死赌鬼,我掐死你。”
俩人开始‘扭打’起来,议论声渐大,都盖过了他们的争吵声,鬼气也越发强盛,矜盈凤眸微眯,“陌哥哥,东南位拿糖葫芦的十岁小孩!”
长剑出鞘,寒光四散,布衣吓得四处躲闪,他直冲小孩而去,矜盈紧随其后,她没学过武,但凭借灵活的身体,也学的一手又快又稳的轻功。
她手中的纸符爆出白光,那小孩脸色平静地躲开她的符,却单单不躲开利剑,矜拾陌脸色巨变,急急收剑。
不能伤害孩子!
附身的鬼只能先把鬼身从人身里逼出来,他有恃无恐,那是因为他笃定他们不会对小孩下毒手。
这是矜盈第一次正式除鬼,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她脚上发力,手上再度握了一张符。
她明白个中利害,所以选择近攻,同矜拾陌交换个眼神就先冲,小孩又躲过一张,还咧开嘴笑。
矜盈早猜到他的动作,从挎包里拿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贴过去。
后背传来异样,他才彻底变了脸。
惨叫撕心裂肺,小孩倒在地上,痛苦的抽搐痉挛,片刻时间便没动了,他七窍溢出黑气,汇成个男人模样,男人咬牙切齿,怒目圆睁,“该死的驱鬼师,敢坏我好事!”
矜拾陌可不想听他废话,利剑打着旋儿,招招致命,那贪鬼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节节败退。
平民百姓已经撤走,留下的是驱鬼师,他们如梦初醒,目瞪口呆地望着那道白色的背影。
“好快的剑!”
“那是矜门剑法,他是矜拾陌!”
“少年英才,后生可畏啊……”
矜盈自豪的扬起小脸,笑颜如花,好像他们夸赞的是自己一样。恰此时,矜拾陌一剑了结了那贪鬼,雷厉风行,杀伐果断,他把剑插回鞘中,动作干净利落。
驱鬼门原叫矜门,由矜氏第七代嫡子所建,招纳四方驱鬼师,共同除鬼。矜门有套独门剑法,历来只传嫡子,也就是下一任尊主,原本那套剑法,该传给她的……
矜盈不知为何,又想起了那个绵绵雨夜。
那天夜里,她的双亲,她的伯母,一块儿离开了人世。
死因,厉鬼夺命。
由于爷爷只娶了一位女子,所以她爹和伯父都是嫡子,但矜门尊主只能有一个,最后,爷爷选择了作为弟弟的,她的父亲矜修继任尊主之位。
伯父没有任何怨言。
直到她这个女儿出世,矜门掀起轩然大波,他们劝父亲再生一个男孩,可母亲身子已经不再适合生孩子,父亲也并不愿意再娶。
那个时候的父亲下了一个大胆且疯狂的决定,别说矜门了,就是放眼整个驱鬼师一脉都未曾有过。
父亲力排众议,决定教她驱鬼术。
就连伯父都开始谴责疏远父亲,父亲顶着无数压力,只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
作为矜门嫡传,她对鬼的感知远比平常驱鬼师要敏感很多,这成了她最自豪的优点。
五岁那年,父亲带她去东界除鬼,她还没出生时,母亲就同父亲一起除鬼的,那次也不例外。东界是伯母的故乡,小拾陌还在那里,伯母要去东界接孩子。
所以他们一道。
除了她所有人都死了,她被人找到时浑身血污,神情恍惚。
她压抑着心底疯长的疼痛,努力扬起笑容,和周围的人一起鼓掌。
矜拾陌向她走来,眼底带笑,立刻有驱鬼师上前恭维:“矜少主气宇轩昂,剑法高超,这次可也是去北斗七位?”
“想来是的吧,北斗女鬼太过猖狂,简直不把我们驱鬼师放在眼里,此去必教她形神俱灭,再难超生。”
“有矜少主帮衬,让我等实力大增,少主身边这位可是你的道侣,姑娘生的也是美若天仙,二位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拍马屁都拍到矜盈身上了,这群人为了巴结陌哥哥也是煞费苦心。
“抱歉各位,她是我妹妹。”
他不加修饰的解释刺痛了她那不堪一击的心脏,是啊,她只是她的妹妹。
拍马屁的男人脸涨得通红,尴尬的杵着他旁边另一个男人又开口:“既然顺路,我们可以结伴而行,路上也有个照应。”
“是啊是啊。”
矜盈打心底里的不愿意,但依照他的性子,应该会答应吧,一下子这么多人同行,她实在不适应。
“路途凶险,人多反而容易暴露,矜门余着二十八人也未曾和我们一起,诸位还是自行结伴,恕矜某不能奉陪。”
这是,拒绝了?
矜拾陌拉着矜盈走了好久她才反应过来,她都没来得及回头看那一干人等的表情。
“陌哥哥,你怎么……”
“有人跟着总归不好,再说了你不是喜静么,带他们很聒噪。”
她心中暖意直冒,浅浅的笑了——
夜幕降下,他们进了一个镇子。
这个镇子离北斗七位最近,却偏偏气息平稳,毫无阴戾之气,更别说想象中的血流千里和尸横遍野了,着实奇怪。
“二位可是驱鬼师?”进一座客栈的时候,小二没有问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反倒问他们的身份,更加匪夷所思。
矜拾陌摇头,“不是听说七位出了厉鬼吗?我们去七位带老母离开,恰巧路过此地,怎么,镇上排挤驱鬼师?”
那小二眼中的疑虑未消半分。
这里位于七位腹地左右,没有鬼,怎么可能?
客栈里的人纷纷投来惊奇的目光,好像他们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不敢不敢,”小二对驱鬼师还是尊敬的,接着又说:“近日来镇上的驱鬼师多了,不过我们并不需要他们除鬼,七位如今人烟稀少,二位的老母估计已经……”
“所以我们要去找到她。”矜盈戏做得很足,“这里不需要除鬼,难道从来没有闹过凶吗?”
有围观的人自豪的仰起头,“我们有慕道长,道长法力通天,就算是鬼王来了都伤不到他,反而还会被打得落花流水,满地找牙。”
“对对对,道长威武。”
“道长就是我们的守护神!”
“道长威武,道长威武!”
道士,僧侣所涉及的驱鬼之术各不相同,能把偌大的一个镇子保护得毫无鬼气,他是有多强?
不过她可从未听说哪位德高望重的道长姓慕,难道是某位隐世高人?
她惊讶于那些平民的吹嘘能力,连鬼王都吹出来了,那位临乌鬼王可是几百年来从未出过鬼域,没人见过他真正的模样,当年临乌国灭后,这位帝王连尸身都没被找出来。
找出来估计尸体都没有个完好。
二人交换个眼神,便要了房间进去,对于那位慕道长,他们还确实挺好奇的。
小二也打消疑虑,“二位,楼上尚有空房,你们是回房用膳,还是就在下边用膳?”
“回屋吧。”矜拾陌点头,小二便传唤了位高瘦的男人带他们上去,那男人带到门口就准备要走,却被她拦住了。
“客官还有什么吩咐?”男子抬头看着眼前这位姑娘,有些感慨她的貌美。
矜盈取了银子递给她,好看的眸子笑得温和无邪,“我们想向你打听一下,这位慕道长究竟是何许人也?”
这个镇子叫做镜悬镇,恰如其名,明镜高悬,官清民乐,以前的镇子也会时不时出现走尸和异化,镇上的司官大人就会去请求驱鬼师帮忙。
一去一回历经数日,邪气盛极异化的走尸在夜幕降临,屠杀镇民,在五前的那晚,请来的驱鬼师都被五只嗔鬼合力围死,他们发疯的杀害镇民,恰巧一位道士途经此地,他熟练地除了鬼,拯救了整个镇子。
那道士叫慕封。
他后来就留在镇上了,将鬼气除得干干净净,关于他的样貌,身形和年岁他也实在没见过,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让矜盈他们自己去看,还把慕道长家的位置给抖了出来。
“你怎么想?”
矜盈放下碗,眸子里闪过狡黠的光,“去看看。”
“正有此意。”他招呼来小二端走剩菜,又默默的锁好门,推开窗和矜盈跃了出去。
夜里微凉,空气中透着湿润的雾气,二人踩在瓦片上快而轻,最后停在一处观外。
这周遭基本没什么别的屋子,更别提活人了,无形中透着些许诡异。
她拾阶而上,手还没碰到门环,笨重的观门‘吱呀’一声打开,异常刺耳。
毛骨悚然。
矜拾陌大骇,伸手去拉她,然而接下来并没有什么东西出来。
他们直接进去,观内简单,更像极一方院子,极目而望,院中央的摇椅上坐着个人,由于天太黑也实在看不清面容,他穿着一袭白衣,诡异到有些妖孽。
“二位深夜而来,可是有事?”对方缓缓开口,声音犹如夏日的蝉鸣,莞尔动听。
“久闻道长盛名,前来拜会。”矜拾陌十分客气,对方久未回答,他的右手大抵摆了摆,而后,黑漆漆的观内有了光,亮如白昼。
他们这才得见慕道长真容。
他容貌绝艳,青丝如墨,肤如玉脂,烟眉如黛,薄唇上有淡淡浅笑,勾勒出了风华绝代,只是有一点看着特别,更让他们震惊。
慕封眼睛上蒙了块白布。
他看不见!
“矜门少主和小姐,慕某名声可远不及二位,做何自降身份?”
矜拾陌脸色变得极为古怪,矜盈目光则是落到了他肩膀上,那里伏着一只小兽,毛光铮亮,雪白得像是精灵。
它缩成一团,分不清是何兽类。
“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如果是关于六鬼将的,那就不必说了,鄙人才疏学浅,实在不想趟这趟回水。”
“并非如此。”矜拾陌对他的能力很是怀疑,他阅人无数,着实觉得这个人很危险。“我想问的是,北斗七位中心还有没有生还之人?”
“没了吧。”对方伸手去接肩上的小兽,那小东西缓缓从他食指爬到手背,亲昵地用头蹭他的手,“偌大的一城五十一镇百余村,无一幸免。”
他眼盲,但消息却是知道的分毫不差,素未谋面却能轻松道出他们的身份,这样的人,背后有多大的消息网?
矜盈还在看那小兽,慕封轻笑出声,“盈姑娘可是对乌乌有了非分之想,那可不行哦。”
“没,没有。”她有些窘迫,“原来它叫乌乌啊,它看起来像祁律一族的幼兽,但是那兽族早就灭绝了。”
她倏地看见那小兽抬起头,黑亮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厌恶,还带了赤裸裸的鄙夷,这绝对是迄今为止她见过的最有灵性的兽类。
矜拾陌闻言细看,不消说,还真有点像。
祁律兽是前朝遗兽,成兽爬行,虎狼般大小,食腥,通灵,爪牙锋利,可碎韧石,他们也只是偶尔在古籍上见到过,并不确定。
“姑娘见多识广,在下佩服,不过乌乌不是你口中的兽,二位若无事就请回,在下眼睛不好,不便相送。”
他修长的手指抚过幼兽的绒毛,小兽便收回目光,在他手背上打滚。
“在下奉劝二位还是不去的好,先不说爻重厉鬼含丝,就单单她最得力的手下祝空也都是首屈一指的凶阶鬼,纵然二位天降奇才,还当望而却步,保重性命。”
“我们不可能坐视不理。”他们此次过来其实还有另一个动机,想着让慕封帮忙除掉含丝,可他一口拒绝,压根就没有回旋的余地。
“矜少主,这天下有怨就有鬼,你们杀得完吗?驱鬼师,呵,不自量力。”他无声的笑了,溢出的讥讽简直刺人眼睛。
矜拾陌受不得这种委屈,也跟着回敬:“慕道长身为风华男儿,却窝在这里颐养天年,倒有些过于悠闲了,乱世将出,我等必誓死捍卫王城。”
慕封仍旧笑着,那被蒙着布的眼睛似乎炯炯有神,他手背上的幼兽发出阵阵低吼,毛发直竖。
“好了,乖。”
看得出来,那一人一兽感情非常要好。
矜拾陌认为也没有再聊下去的必要,他拂袖就走,头都没回,矜盈站了一会儿,她现在心里很乱,刚刚的低吼勾起了那些被她压在心底的记忆,雨夜,腥血,厉鬼,尖啸。
于是她抬起明亮的眼眸,笑容僵在脸上,很努力的张嘴说话。
“道长,你是厉鬼吗?”
———
“盈儿,别乱跑,过来吃点东西。”
“来了娘,呼,我们还有多远才到呀。”
“就快到了,盈儿是不是走的累了?”
“我还好,伯母,爹,您休息会儿吧。”
前半夜一切正常,月明星稀,偶有寒风吹过,带起数片残叶,小女孩倚在母亲怀里,怡然睡去。
后半夜月色掩起,她在恍惚间睁开眼,被浓厚的鬼气惊醒,于是小心翼翼地离开父亲,去告诉正在守夜的父亲。
那个坚挺的男人背对着她,脊背结实,是值得托付的人。
“爹,周遭有鬼气,您察觉到了吗?”
男人没应。
“爹爹,您听到我说话了吗?”小女孩伸手去拉男人的衣袖,刚一触碰,如山的男人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
她大惊失色,急忙冲到前方去察看,“爹,你怎么了……”
此时,天空划过一道惨白的闪电,照亮了父亲凌厉的眉眼和死灰的脸,他脖子上有道口子,鲜血疯狂外涌,染红了衣襟。
她仿佛遭了晴天霹雳,跌坐在地。
他怀里紧紧抱着剑,身子还有余温。
她来不及痛哭,身后传出血腥味,又跌跌撞撞地扑向母亲,“娘,娘你醒醒,你醒醒啊……”
粘稠的液体滴到她手背上,她双腿发软,跪在母亲身边。
“伯母……”她拉了拉旁边的女人,有那么一刻钟,她甚至都觉得自己已经窒息了。
她哭不出来,咆哮着妄图想要唤醒‘睡着’的亲人,对于生死,她已经非常明白且刻骨。
有东西停在她身后。
什么鬼,什么品阶的鬼能悄无声息地一击击杀她的父亲,到底为什么!
“嗯,还有个小东西。”
她耳畔嗡嗡作响,听不清身后的东西还说了什么,那语气是戏谑的,玩味的,是讥笑嘲讽的。
不知哪来的勇气驱使她转身唾骂他,“混蛋,你不得好死!”
“啧啧啧,小东西嘴还挺毒。”对方似笑非笑,伸手就要碰她,她厌恶地侧身,退来到几步之外。
也许做不得什么,但绝不会任他摆布。
袖子下的手死死捏住驱鬼符,张了口却没有声音,那鬼不知何时已经站到她身后,点了她的哑穴。
手上一阵刺痛,她反应过来时,手背上伏着颗脑袋。
甩不开。
他咬得很紧,鲜血顺着手背流出,沾湿了符纸,用不得了。
暗夜是鬼最坚强的后盾,夜里的鬼猖狂至极,如鱼得水,可她从没有听说过鬼会有实体。
眼前这位不仅有实体,修为和反应远远强于以前所有见过的鬼,爻重鬼,还是鬼王?
对方见她没动了,反而失了兴趣,灵活的长舌还舔了舔她的手背,将血尽数咽下。
她忽然觉得很恶心。
空着的手攥成拳头,从袖底滑出一叶飞刀,就要割破脉搏,自尽而亡,对方早已察觉到她的动向,轻哼一声松了口,迅速夺过飞刀,扔垃圾般扔出去,笑着退开。
“你想死?”
惊雷而过,闪电划破夜空,她死死记住了那厉鬼的脸。
“来啊,杀了我!”五岁大的孩子扬起小脸,倔强到无所畏惧,她没去看那只被咬过的手,因为觉得屈辱。
对方被她逗笑了,探出食指指腹摩挲自己的嘴唇,“小东西,你的血可真好喝。”
她没答,浑身因为愤怒而隐隐颤抖,小小的身子站的笔直。
“我饶你一命,来找我报仇,哈哈啊哈哈,小东西,用你的驱鬼术来除我,我等你,我等着你呢,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不绝于耳,他像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下雨了。
雨水打湿了她的身子,打湿了双亲和伯母的尸体,她望着那个鬼影,记住他,记住他,封进脑子里,刻进骨头里,狠狠地记住他———
对方也很享受这憎恶的目光,让原本俊俏的脸变得无比狰狞。
“我得给你留点礼物,哈哈哈哈哈哈,让你不至于忘了我,你要苟活下去啊,小东西。”
“一口不够啊……”他强硬抵她到树上,粗暴地扯开她的衣裳,在雪白的右肩上重重咬下。
她颤抖痉挛,眼前昏黑,仍旧死命咬着牙,快要失去意识前沙哑地咒骂:“你这个混账东西!”
回忆戛然而止,矜盈绝望的闭眼,再度睁开时,眸子一片清明,她对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话感到有些羞赧,慕封坐直身子,也不笑了。
“盈儿姑娘,你看我哪里像鬼?”
“抱歉公子,”矜盈行了一礼,“我一时胡言,请你见谅。”
“无妨,我不同姑娘家计较,更何况还是这么美的姑娘。”
她对慕封登徒子般的浪语没有丝毫不适,只是有些奇怪,“公子难道看得见我?”
对方眉头轻拧,语气中难免有些失落,“看不见呀,姑娘这般温柔,一定生得极美。”
矜盈不想戳对方痛处,又挂念走掉的矜拾陌,“打扰公子休息了,告辞。”
门‘吱呀’一声合上,白衣男子复又躺回椅子上,抚摸着小兽的脊背,像是说给它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像鬼吗?不应该呀,都换好几次脸了,连鬼气都收的不能再收,呼,矜盈,那她若有妹妹,岂不是得叫剔透?”
矜拾陌自然回了客栈,一肚子气憋的难受,却也没撒出来,只闷声坐在屋里,等了许久矜盈才回来。
“陌哥哥,放宽些心,明日就到七位了。”
言下之意是,他若不静心,对付含丝恐会生变。
他哪能不懂,自顾自叹了口气,“盈妹妹你睡榻吧,我在这睡。”
矜盈简单收拾了就躺在床榻上,如何也不能安睡,脑中全是那个厉鬼的脸。
俊逸妖孽但又狰狞的脸,他笑着咬住她的肩膀,含糊不清,“来,除了我。”
越来越清晰。
右肩上的伤早已痊愈,只有那触目的牙印,那时刻在提醒着他的屈辱的牙印,寻了这么多年,她却再没见过他。
忍耐到极限时,她会独自跑去空野山林,懦弱的嘶吼:“你出来呀,混账东西!”
可回答她的,从来都只有惨淡的回音。
她查了无数古籍也没查到有关鬼实体化的任何消息。他就像个谜,像个摸不着的倒影,是她的梦魇,是她挥之不去,怨憎恐怖的噩梦。
翌日,她被对骂声吵醒,起身环顾四周,矜拾陌已经不在屋中。
她深觉女子装束不便,就将发丝扎上换回了男装,望着铜镜中还未长开的脸,有半分的失神。
镜中倏地出现一个高挑的人影,她看到对方伏到她耳边,笑容邪魅,那双黑宝石般油亮的眸子荡起戏谑,手指大胆的放到她右肩上轻轻摩挲。
“小东西,你长大了啊——”
她如梦初醒,镜中除了她自己再无别人,额头上,脊背上全是冷汗。
矜盈低声咒骂,背好挎包就打算出门,刚开门就与门外的人撞了个满怀。
“没事吧,撞疼没?”矜拾陌担忧的揉揉她的眉心,她摇头,耳根子通红。
他见她穿男装也没怎么过问,柔声道:“外边是不是吵到你了?”
“没,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们并排着下楼,点了菜坐好,“两个合住的驱鬼师把钱袋放在一起,今早醒来不见了,各自猜疑,怒声斥责,简直丢人。”
“奥,”矜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下意识去摸包里的荷包,须臾大惊失色,“我的也不见了!”
……
矜拾陌的银子和她放在一起,这下完蛋了。
“什么贼能溜进屋子偷银子?”他脸色低沉,顿觉桌上饭菜食之无味,“我今早醒了就去外边走了一圈,也没多久,昨夜未曾有异动,这也……”
简直离谱。
“一定是你拿的,你这孙子!”脏话入耳,扰人心情。
“我看是你吧,贼喊捉贼!”
又有两个人对骂着从楼上下来,大多驱鬼师都是结伴而行,其间不乏有独身之人,也个个垂头丧气,估计银子也没了。
“好像丢银子的都是驱鬼师,况且他们都会武功,有人进屋必定会有感觉,单单拿你来说,你的五感最强,有异样吗?”
“没。”
那边的两人已经越骂越凶,到最后竟是动手打起来了,客栈内乱作一团,利剑劈开木桌,寒光四射。
“饱了。”矜盈同矜拾陌交换了个眼神。
二人闪身就退出这边的一片狼藉,他们何止是白吃了几顿饭,更是白住了一晚,真开心。
自从见到矜拾陌那刻开始,矜盈心底的压抑和沉闷都消失殆尽,此刻亦是云开见日,暖如朝阳。
“乌乌,你又调皮了。”街上出现个白衣男子,他一遍遍抚摸着小兽的绒毛,小兽发出‘咕噜’的叫声,似乎很不满。
男子轻笑,偏头道:“我没责备你啊,拿了人家东西还这般理直气壮,平日里是不是太宠你了。”
“乌乌乌,咕咕噜乌乌。”
“行了行了,别撒娇了,我觉得这个身子做得极好,名字也好听,等我把怜挟他们挖出来了,就再不来这阳世凡尘,甚是无趣。”
小兽忽的化作长萧,白里透红,浮光跃动。
“哎呀,有我在的地方,怎么可能还有鬼气?”他抬脚往前走,步子平稳,若细心的看,他身边是没有影子的。
过往行人各忙各的,似乎并不认识这位盲人。
他就给客栈的人灌输了维持一夜的记忆,这个镇子,根本就没有慕封这号人物,都是他瞎编的。
“人世薄凉,还是孤鬼域安生,祝空你跟着孤作甚?”
身后忽的跪了个紫衣女子,垂头行大礼。
“你可别让含丝知道,不然孤废了你!”他又习惯性地用白萧去轻敲肩膀,这个动作不大,看着却异常危险。
女子身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颤抖起来,她点头应下,不敢说话。
“天气真好,”他笑容无邪,“孤这就去看看那两个可怜虫。”
他再度举步,就在祝空暗自松了口气时,那根白萧猛的出现在她面前,她脸色刹白,附身这人心脏都明显慢了好几拍。
“有驱鬼师,别让他们碍事,你若打不过,呐,以孤之名,召北斗怨鬼自行解决,乌乌乖,回头自己来找我哦——”
“小心点,这里阴气太重。”矜拾陌小心叮嘱身后的人,他们绕过无数尸村,空气中尽是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和血腥味,乌鸦落地取食,满目疮痍。
在他们之前已经有驱鬼师进入七位腹地,可一路走来,压根没见过一个活人。
“陌哥哥,你看!”矜盈脸色微变,动手指了右上方,那里悬着数十具尸体,要么被开膛破肚取走内脏,要么被凌迟处死刀痕遍布,无一好下场。
好在他们心理极强,没当场吐出来,可到底是女孩子,矜拾陌挡在她面前,“阿盈,别看了。”
阿盈……
这新称呼让矜盈有点受宠若惊,她眼睛笑成了两弯月牙,轻轻点头。
“陌哥哥,他们都是驱鬼师。”
是的,他们都穿着染了血污的道袍,有一具男尸手上还捏着作废的驱鬼符。
死者为大,在侮辱尸身?
其间还有四肢绵软的,明显是被挑断了经脉。
矜拾陌喉结攒动,眸子通红,双手捏成了拳头,矜盈亦是心生悲痛,让他们入土为安吧。
思及此,她足尖轻点越上树枝,取出匕首想割断绳子,匕首还没来得及伸过去,破空之音响起,她错愕地抬眸,愣了半晌。
出神的片刻那把剑已经到了眼前,矜拾陌大骇,想要去救她,偏偏地下生出密密麻麻的藤蔓将他的脚缠住,目的非常明显。
“阿盈,躲开啊!”
矜盈是想要躲的,可原本灵活的身子此刻却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本以为要血溅当场,腰上一紧,整个人被放空,重重摔在地上。
那腰上的东西很快消失,仿佛刚刚所有的一切都是错觉。
不过确实很疼,她泪花直冒,两个手掌都被石子擦破了皮,血珠翻滚。
“阿盈!”矜拾陌一刻也不敢耽搁地斩断藤蔓就超她过来,“伤到哪里没?”
“我……”矜盈脑袋犯晕,半天没缓过神来,余光瞥见不远处的那道白影,还以为出现了错觉。
“盈儿姑娘这么不经摔啊,枝干也没多高。”那声音回荡在林间,空灵异常,矜盈胸口闷了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简直难受。
原以为那人是真的心胸阔达,结果呢!这这这……
矜拾陌同他本来就有过节,经过刚刚那句话,现在更是有些怒火,他修身养性,涵养极好,小心翼翼倒了药粉到她手掌上。
“还有没有哪儿疼?”
“没。”她借着矜拾陌手臂的力量站起来,才发现脚崴了,动一下都疼。
那边的人似乎一直在看他们。
刚刚拉她的是什么?
慕封也不消停,阴阳怪气地说:“这矜少主也是位青年才俊,怎么连个姑娘都保护不好。”
矜拾陌置若罔闻,看都没看慕封一眼,“阿盈,能走吗?”
“能。”
“盈儿姑娘就不必勉强了,崴了脚还能走?让少主背你吧。”
他怎么知道自己脚崴了?矜盈更加好奇了,中间的气氛越来越剑拔弩张,她都感觉那两人要打起来了。
“慕道长,你跟着我们有何企图?”
“这路是你家的,就不允许别人过?矜少主可真是有些自私啊。”
“来,我背你。”矜拾陌一刻钟也不想再待下去,他就要在矜盈跟前蹲下,被矜盈拦住了。
“不用了,没什么大碍,道长也是去七位除鬼吗?”她总得充当和事佬,陌哥哥不知道救她的是慕封,就连她自己都好奇,慕封是怎么做到的?
那么快的剑,剑,剑,对,这林子还有敌人!
“陌哥哥,西北十位,凶阶嗔鬼!”
矜拾陌正愁没地方撒火,冷笑着默念咒语,他的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弯折,仅片刻就化作了一把弓。
那把弓流光溢彩,泛着强大的灵气,他拉了满弓,虚无的弓上多了弦和两只金光四射的箭。
“嗖——”长箭有气吞山河之势,金色的拖尾映亮了周遭林木,一道身影险险躲过两只箭,转过身怒瞪他们。
矜拾陌扬名天下,不仅因为他天资聪颖,乐善好学,更因他有一把绝世神武叠阳。此武可为剑为弓,鬼魂触之必散。
“刚刚就是你偷袭吧。”他又拉满了弓,这次出现的是六支箭。
那凶鬼不带怕的,“是我又如何,该死的驱鬼师,来了穿膛林,今天就别想走了!我要剖了你的五脏拿去喂狗!”
他刚说完就响起了掌声。
“好,好一把绝武。”
他又在闹什么幺蛾子?
慕封似笑非笑地走近,若他的眼睛完好,此刻必然是漫不经心,充满恶趣。
“你又是哪来的狗东西,也敢在我这叫嚣?”凶鬼气急,听着语气,生前肯定是位粗鄙之人。
慕封剑眉微挑,充满危险意味地重复出声,“狗东西?”
不知怎的,那嗔鬼感觉到一阵可怖的恐惧,不过他可没把这惊恐拿到脸上,“就说你,瞎子,不服气?”
矜拾陌松手放了箭,虽然看不顺眼那个臭道士,但他更看不惯的就是一个厉鬼在自己眼前耀武扬威。
箭矢再度如流火般飞出去,一道白影闪过,带起阵阵狂风,眨眼间,霸道强悍的六支箭就被某人悉数接下。
……
他的叠阳神箭,居然被一个瞎子硬生生用手接住了?
这什么天方夜谭……
不止矜拾陌,矜盈也震惊万分,叠阳箭的威力根本就毋庸置疑,它虽然只对鬼有大作用,这么大的冲击力,就算是人,也会受重伤吧。
那凶阶鬼愣了半晌,他,是在保护自己吗?
不可能,那道士肯定是要借机嘲讽自己,他很快就在心里把那个搞笑的想法给甩出去了。
慕封只微微用力,那六支箭就在他手中化成了齑粉,他十分散漫地舒动了筋骨,像个地痞流氓一样对着那厉鬼勾了勾食指,“矜少主不必插手,就凭你这句话,小爷今天就打的你满地找牙。”
他又扬起了那个笑容,看着天真无邪,可真的让那鬼打了个哆嗦,寒意从足底蔓延,他是凶鬼啊,怎么可能被一个凡人吓到……更何况还是个瞎子。
可那瞎子身上为什么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气势,让他就想跪下臣服。
瞎,瞎,瞎子……
有那么一刻钟,他有想再死一次的冲动。
凶鬼身后的戾气像泄气的气球一样干瘪,眼珠子瞪大,神色惊恐,就连说话都不利索了,“王……王……”
他刚刚都做了些什么啊!
“王?”矜盈抬眸,仿佛听到了什么惊人的消息,鬼王吗?在哪?
可是周围并没有多余的鬼气,那嗔鬼难道在胡言乱语?可他就算是在面对陌哥哥的叠阳箭也未改张狂,能把他吓成这样,究竟为什么!
慕封真想当场就把他处决了,含丝手下都是些什么没眼力见的废物,他若有目光,定是能如刀子,把他凌迟好几十遍了。
好在他还想要挽救自己的一条小命,颤巍巍地动了动身子,拔腿就跑。
那速度快如雷霆,眨眼间就没见着鬼影了,矜拾陌想追都找不到方向,“慕道长,这就是你让我不插手?你对待除鬼这件事就如此儿戏,简直不堪大用!”
慕封全无悔意,心道:我难不成还亲手打死我的子民?
他偏偏还悠闲地伸了个懒腰,“矜少爷,这穿膛林的威力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别怪我没提醒你啊,有那时间关心嗔鬼,还不如多关心关心盈儿姑娘……”
经他这么一说,矜拾陌猛的转身,身后哪还有矜盈?他又转回来,那道士也不翼而飞。
“阿盈!”
偌大的树林子就剩他一人,好在他很快冷静,细细感知周围的鬼气,要想见到走失的矜盈,只能先找到之前的那个嗔鬼。
不能让阿盈有危险,不能……
矜盈眨眼间周围就没了人,她心脏怦怦跳,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还是没有矜拾陌的身影。
之前就说怎么穿膛林这么耳熟,现在想想,确实是书上记载的那个,这林子阴气甚重,一进入就会迷失方向,其间厉鬼盘踞,危机重重。
方才那嗔鬼唤的‘王’,不由自主的让她想到了那个实体的厉鬼,这几百年来凝封未出鬼域是真是假?
可就算死去化成厉鬼,他也是一国之君,一域之王,应该不会像杀他亲人的那般疯狂,但除了他,她实在想不到有谁能拥有实体了。
宁可错怪,也绝不放过。
“盈儿姑娘,这里这么危险,出神可是大忌。”有声音将她拉回现实,慕封不知何时站到了她旁边,这神出鬼没的个性,还真像鬼的作风。
他俏皮的对着她笑,那对虎牙白的耀眼,这让矜盈不止一次觉得,他的眼睛一定很好看。
矜盈皮笑肉不笑,“我心里有数,道长见过陌哥哥吗?我有点担心他。”
“矜少主根骨惊奇,修为颇高,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对方无奈的啧啧嘴,“还真是感情深厚,羡煞旁人。”
她耳根子通红,伏着身后的树坐下,“我想在这等他。”
“那行吧,我同你一块儿,我可不像矜少主,连个姑娘都保护不了。”然后慕封就像一根箭似的‘嗖’一声坐到她旁边。
“道长,你的眼睛是受过什么伤吗?”
“可以这么说,”他随意的枕靠在粗壮的枝干上,“眼睛可有可无,这世间千姿百态我早已见过,也没什么值得留恋和不舍的,靠着听觉和嗅觉,我也一样可以凌驾于别人之上。”
“道长活的可真潇洒。”矜盈面上虽笑,心里却不是滋味,失去的东西再也回不来了。
那个混账毁了她的全部,她苟延残喘,就是要毁了他。
“道长可知,什么鬼能化出实体?”
“因鬼而异吧,”慕封转过头看她,“爻重以上都有可能,自然也包括排不入阶的鬼王。”
“为什么史书没有记载?”
“幽幽布衣,懂得了多少鬼界之道?就拿那位鬼王来说,你们除了知道他是末代之帝,亡国之君,还知道些什么?”
“这……不知。”好像确是如此,人们自以为的了解鬼域,了解临乌,可竟然皮毛都未看透。
“末帝凝封,六岁丧母,十岁亡父,在上相掌朝五年内过得如履薄冰,唯恐某天就被拿去祭了鬼,十五岁带着六将之首怜挟夺政,一举登帝,十七岁平反,十九岁自缢。”
“你所言当真?你怎的对鬼王的生平如此了解?”矜盈实在是可怜这位帝王,命途多舛,凄苦一生。
“实不相瞒,我祖上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爷爷是凝封手下的侍卫。”他神色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矜盈觉得很奇怪,既然祖上是信鬼的,他怎么还做了道士学驱鬼……
“那你会召魂吗?就是那种,召故人的魂魄,我……我想见见我的爹娘。”她查过,临乌鬼国可以召逝者,还可以和他们说话的。
她梦见过无数次爹爹惨死的模样,一遍一遍从脑子里出现,宛若逃脱囚笼的猛兽,撕扯着她的理智和底线。
她想同娘说说话,抱抱伯母,告诉她陌哥哥很好,陌哥哥很强,他也很想念母亲……
慕封压根没想到居然还会有人相信这个,他唇角上扬,“现在是开明时代,谁还想着去召鬼啊。”
“这不一样,道长。”矜盈好不容易找到了个和临乌有关系的人,只要能召魂,她就有机会问问爹,那厉鬼……
“道长,我求求你,帮帮我。”她不顾脚上的伤,就要去跪他。
慕封属实没料到一个姑娘会这么执着,要见双亲,父母双亡吗?
他伸手拦住她,于他来说召魂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可万一暴露了鬼气,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就不好了。
于是他少见的把心一横,歉意的摇头,“阴邪的召魂术早就失传了,我太太太太太太爷爷改行卖胭脂,太太太太爷爷做了裁缝,太太爷爷开了客栈,到我时,我就学了驱鬼术,抱歉。”
矜盈瞬间失了灵动,垂下眼睫。
这位杀伐果断,冷酷无情,手上沾满鲜血的鬼王心底竟生了一丝怜惜。
他只是下意识地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下意识地就开口:“逝者已矣,珍惜当下。”
她无声地叹息,猛地意识到自己肩上的有些异样。
被他拍过的地方冰冷刺骨,像是冻结了万层寒冰,整只右手血液滞停不前,更加让她惊恐的是,那个疤,那个疤好疼———
她身子抖得厉害,声音发软,“你,你的手……”
慕封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过老成如他,依旧面色不改,处变不惊,只平静解释:“抱歉,我见你悲伤想安抚来着,越了规矩。”
矜盈压根说的就不是这个,眼前这个人身上阴气真的好重。
“道长,你的阳气稀薄得我都快感受不到了,可是碰了什么禁忌?”
故意想扭转话题的慕封又不得不转回来,他拧紧眉心,忧虑地道:“渗着你了吗?抱歉,我母亲怀胎生我皆在乱葬山上,而我又生的早,险些养不活,那辈同龄人都很怕我。”
他都道了三次歉了,果然撒一次谎要用更多的谎言来弥补。
他生前听宫人们说,母后生他的时候,微雨朦胧,白杏除开,莺歌燕舞,盎然生机。
临乌举国欢庆,认为他是天之骄子,鬼界权贵,他能够振兴临乌。
可他却做了亡国君。
说来也是好笑,他真不明白那些所谓的祥瑞之兆为什么要蹦出来,落人话柄,遭人笑话。
矜盈说不出话,也无话可说,二人各怀心事,倚靠在树上沉思。
半个时辰后,慕封彻底无聊了,他用食指在另一只掌心画咒,把声音传出去,让嗔鬼把矜拾陌放过来。
旁边的矜盈取了鬼盘,想查查含丝的下落,盘上的针一直转动未停,又等了约莫半柱香时间才歇下,指向西方。
她脸色凝重,白走这一趟了。
含丝早已不在北斗,她往西去了,西,西,古战场西召——她想挖另一位鬼将!
书上记载,这位西召鬼将是个十二岁的少年娃娃,别看他年纪小,那心狠手辣可是出了名的,他的亲哥哥也是六鬼将之一。
这对兄弟叱咤风云,曾经引起过轩然大波,哥哥叫朝抑,匡庸之主,弟弟叫朝扬,西召之主。
“阿盈……”矜拾陌的声音忽的出现,他再见到矜盈身边的慕封,彻底阴沉了脸。
矜盈喜极而笑,向着他挥了挥手,“陌哥哥,你去哪儿了,吓我一跳。”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眸子里有掩盖不住的担忧,“没事就好,含丝不在这儿了,我带你去看脚伤,而后我们就去西召。”
“嗯。”她乖巧的应下,很多事情她不需要全数告知,陌哥哥也能知道。
她又偏头去看慕封,意思是问他要不要一起。
慕封鲤鱼打挺般站起来,十分知趣地退后几步,“在下就不打扰二位雅兴了,告辞。”
他接收到矜拾陌异样的目光,心里自然有些憋屈,想他堂堂鬼王,居然要在这看驱鬼师的脸色,真他妈不爽啊。
让你做烂好人,活该!
他转身就走,健步如飞,哪里像个瞎子?反正经过这一次,矜盈已经对他有了更深的认识。
慕封有了大概一盏茶功夫,停在了棵巨树下出神。
“王……”他身前跪了一团东西,是之前那个嗔鬼。他也只是安静的站着,周围的温度却有些骇人,不,骇鬼。
所谓的王族之气大抵如此。
嗔鬼吓得大气不敢出,尽管他并不会呼吸。回想之前种种行为,他就觉得喉咙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扼住,脑袋更是仿佛提到了刀口上。
若他知道王者要来穿膛林,他肯定八抬大轿去接他。
天,还要不要鬼活——
杵了一会儿,慕封才摸了摸额头,灿灿道:“瞎子很可耻吗?”
嗔鬼止不住磕头,“不不不,是小的有眼无珠,小的狗胆包天,王息怒,息怒,饶过小的一条贱命吧。”
慕封抬头望天,他的眼前仍旧是一片漆黑,不会有半丝光透进来,他也再看不见任何东西,唇角的笑容是讥讽的,是酸涩的。
“这世上果真无人懂孤,可悲可叹啊——”
“唉?秦公子又去刘老家啊,来,把这几个鸡蛋给刘老带过去,也算我的一片心意。”
“谢谢王妈。”
“秦公子,我这有几根猪腿骨,给刘老炖汤喝。”
“谢谢钟叔。”
“秦公子真客气,还有我这儿……”
“我的我的,我也有……”
镇上一众男女将正在兜售的自家物品纷纷打包塞给了一个约莫二十有余的男儿,他鼻梁高挺,生有一双多情的桃花目,剑眉凌厉而又不失风度,正温和地笑着致谢。
他抱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拐进了一处较窄的巷子,巷尾处有座老屋,隔老远就传出剧烈的咳嗽声,他叹了口气,腾不出手推门,只得用脚小心的踢开。
门‘吱呀’地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像老掉牙的黄发人。院内透着一股陈旧的气息,却干净整洁,毫无瑕疵,有个白发老人倚在树下纳凉,有人进来了他也不甚在意,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便是众人口中的刘老。
秦昇将东西放在旁边的木桌上,对着老人道:“刘爷爷,你的药吃了吗?”
“没,咳咳咳……”老人声音干涩,刚开口就咳得厉害,面红耳赤的,他急忙倒了杯水过去,不自觉的皱了眉。
“我都跟您讲了,您那个病必须得按时服药,再这么下去,玉皇大帝下凡都救不了你。”
老人喝了水又舒缓的躺回去,无所谓的摆摆手,“罢了罢了,我这老东西活腻了。”
“每次跟你讲都不听,唉。”他重重叹了口气,拿起猪腿骨就要去屋里,却被老人叫住了,“昇儿,你等等。”
他又折回来,不解的望着老人。
“西召不太安定。”
“我知道。”秦昇剑眉微挑,颇有趣味的说:“我们信归镇下可埋了好东西呢。”
“北斗那叫什么丝的,难缠至极,我看今天天气晴朗,晚上一定月黑风高,知道最适合做什么吗?”
刘老布满皱纹的脸上镶嵌了笑意,秦昇有好些年都不曾见他这样笑过了。
他思索片刻,“掘尸?”
“对,要不我们打个赌,赌那个什么丝今晚会不会来”
“我不要,”秦昇摇头拒绝,就刘老这准头,他是怎么也学不来的。
刘老年轻时是这方圆百里众望所归的驱鬼师,正因他曾经造福过信归镇,镇民们对他感激不尽,都愿意在他风烛残年时帮他一把。
秦昇父母死于顽疾,流落到镇上来,刘老见他身世可怜又根骨惊奇,这才将他收入手下,习鬼咒,练鬼符,他天赋极好,将刘老的毕生精华学得一丝不剩,更有创新开阔,现在他也是方圆百里首屈一指的驱鬼师,没有之一。
当晚确刘老所言,夜黑风高,云密阴起,镇民们都听了秦昇的话,早早就回屋睡觉了,凄冷的大街上不时拂起几片残叶,萧瑟惊悚。
秦昇搬了个凳子坐在街中央,身姿挺拔如青松,气势强劲如飞鸿。
一抹白影映入眼帘。
女子长发如瀑,精致的金步摇随她走动而摇曳生辉,白衣清纯,裹住她曼妙的身姿,侃侃而来,宛若谪仙。
她见不远处坐了个儿郎,没有半分惊讶,反而薄唇上扬,笑靥如花。
她恶趣味十足的朝秦昇行了个标准的前朝礼,“小女子含丝,见过公子。”
秦昇抬起眼睛,笑曰:“像姑娘这般品阶的大鬼都不敢在白天出来,想来鬼将出世都是如此吧,刚呼吸着空气,又适应不了光,真是有些悲哀。”
含丝顺手牵起自己的长发,对秦昇的恶语没有半分动怒,“你知道鬼最喜欢做什么吗?”
“无非是杀人饮血,吸食精气,见不得光的勾当。”
“哈哈哈,见不得光?”她兀的大笑,“说的真对小郎君,你们镇上所有活人的下场无非都是一个字,死。就我一个鬼,捏碎你们简直易如反掌。”
丝线直朝他袭去,秦昇后翻躲开,缠上的凳子当场就被勒碎,白影也瞬间到了眼前。
他又躲开凌厉的一掌,心道:好凶的女人。
两根丝线泛着气死,和主人一样追着他不放,有两次都险险擦过脖子,他退后数步,也是拔了刀,这刀随了他十余年之久,斩过的鬼怪无数。
它叫谜。
驱鬼师的武器都是精挑细选的,有的是祖传兵器,有的是天地灵气所生,他的刀是后者。
“碰——”银丝打到刀口上发出刺耳的声音,火花四溅,秦昇袖下滑落纸符,以迅疾之势对着含丝额头贴过去,含丝的速度比他想得还要快许多,躲开后鬼手攀上他的肩膀。
刀身抵着一根银丝,另一根已经如水蛇般缠到了他的腰上,战斗瞬间停止,含丝露出得意的笑,大声道:“你输了。”
只要她微微用力,这小子要么被拧断脖子,要么被腰斩。
“是嘛?”秦昇神色未变,“姑娘还是看看自己吧。”
她眸中闪过须臾震惊,细细感知,秦昇的刀已经抵在她肺腑旁,她的右肩膀上不知何时给贴了张纸符,阴风一吹,哗哗作响。
秦昇知道她会躲,半途又折回去,自己脖子有危险,他也断然不会让那个女鬼安生,含丝控住他了自会放松警惕,这便是他最好的机会。
人生本来就是一场豪赌,他赌含丝现在并不想死,他自信得很。
“你以为凭这就想威胁我?看看是你的符快还是我的手快,今天到底是你死还是我亡!”
“我劝含将军三思而后行,我这符可不同于旁人的,只要我有危险,它就会自动爆炸,到时候能同含将军一起归故,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你!”
“不如这样吧,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放开,可别心存侥幸,我的命不值钱,倒是将军的命……”
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真的很欠打,含丝忍了又忍,真想一手掐死他啊!
———
“将军!”
含丝回过神,望着不远处跪着的鬼卫,示意他把刚刚说的再说一遍。
“将军,我们压根进不去镇子,就算附身混进去也能被发现,那个驱鬼师灵敏异常,一抓一个准。”
她随意地点点头,秦昇的能耐她是亲身见识过的,前些日子独闯信归镇失败,后来便没再去了。
要想从他这儿讨到一点便宜简直难上加难。
暮色将至,又是一个黑夜,得想办法把秦昇支开,她沉思片刻,由远及近忽的传来一股熟悉的气息,含丝大骇,神色古怪。
气息不会错的。
朝扬被挖出来了……
还没开棺,还没出世,她直奔信归镇而去,刻不容缓。
“秦公子,不得了啊,老钟家后院土里挖出来一具棺材,你快去看看吧。”
秦昇到的时候,那里已经围满了人,“让让让让,秦公子来了。”
众人心照不宣地让开一条路,那棺材被摆放在土里,露出诡异的棺材盖,还不曾被取出来。
“有力气的大哥们来帮忙,挖。”
“好。”他们虽然害怕,却非常听秦昇的话,不一会儿这棺材就被摆出来。棺木也是上好的沉香木,上边刻的花纹让秦昇稍微抿了抿唇。
“秦公子啊,我没做什么亏心事,我真不知道这后院有死人啊,你快看看是不是凶鬼,我这颗心哟……他会不会来找我索命啊……”
老钟哭的眼睛通红,他是个屠夫,卖了二十多年肉了,老婆生孩子时难产死了,便再没另娶,他的性子,在镇上也是出了名的温和。
“钟叔你别怕,我在啊,我保证给你处理的干干净净,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别怕。”
秦昇的话比定心丸还可靠,老钟瞬间就安静了。
“好了我看完了,应该是多年前这地原来的主人埋下的,镇子毕竟没建多少年,以前的事谁也说不清,你不用担心,今晚上和左邻右舍都去刘爷爷家里暂住,我来处理,可好?”
“好好好好好。”
“对了钟叔,你记得让刘爷爷吃药,他昨天就说想见见你呢,亲口谢谢你的猪腿骨。”
“应该的。”老钟也没那么害怕了,等到一众村民离开,秦昇脸上的笑意才逐渐淡去,估计只有他自己才清楚里面躺的是什么。
他也不着急打开,双腿一蹬坐到了棺材上。
含丝过来看到这样的场景直接目瞪口呆,她从没见过如此胆大妄为的驱鬼师,朝扬醒了估计要把他抽筋扒皮,朝抑若知道了,怕是要活活气得出窍。
秦昇还颇有趣味地拍拍棺木,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含将军,你还是回去吧,不然我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这棺材给切开了,尸体是你们的致命点吧。”
尸身若毁了,鬼魂入体将无法完成,那么鬼就不会出世。
人死后魂留人世七日,待七日还魂后,走黄泉,过忘川,进入阴间再行轮回,其间有魂不愿意离去,久而久之便有了执念,有了欲望,化成了鬼,鬼不能长留,也会消弭于天地之间。
临乌则不同,他们奉鬼为尊,百姓死后魂灵受身前影响,都想留下来成鬼,活人想一直见到故去的人,便会在家里举行祭祀,祭掉活人的某样东西,换鬼的永生。
期间必须沉棺,以保护尸身,只要时机成熟,鬼回尸身一圈,便可出世。
不管再强的鬼,出世前尸体都是关键,若被毁去,鬼也就只能魂飞魄散,出世后的鬼的弱点矜傅他研究数年也没得出个正确的答案,估计因鬼而异。
含丝恨得咬牙切齿,“秦昇,你别给脸不要脸!”
“我倒数三个数,将军若还站在这,我就劈开这棺材。”他把刀架在棺材盖上,笑眯眯的道:“三。”
“二。”
她在最后一个数被数出来时就拂袖转身,后边的人慢悠悠继续,“将军别趁人之危就好,你若敢动信归镇民一根头发,我就劈了这木头。”
“呵,”含丝冷笑出声,“秦昇是吧,我记住你了。”
“在下的荣幸。”
待她走远了,秦昇才从盖上下来,他倚棺坐在地上,那把刀缩小,被他收好。
“怎么你处理这个祸害呢?”他似乎在问棺材里的人,颊上起了恶趣,荡开笑容。
秦昇又坐好,手放到棺材盖上,用力一震,只听得闷声一响,盖子打开,他仔细瞧着里面躺着的人。
果真是个十二岁的少年娃娃。
刚踏出镇子的含丝步子顿住,错愕地抬眸。
阴风四起,传来了诡异之气,那驱鬼师在干什么?他居然把朝阳放出来了,他妈脑子有病还是自信过头。
朝扬确实是六鬼将中实力最弱的,饶是如此,刚出世的鬼也怨气极重,想她之前更是少有的失去理智,秦昇难道是想趁此除掉他?
她心里不安,又折回去。
可镇门口却有东西拦了她,是阵法。里面有个佝偻老人对她微笑,“将军就不必去而复返了,信归镇地方小,容不下你这位大人。”
含丝打探到的消息指出,这镇上共有两位驱鬼师,一个是秦昇,另一个估计就是这老头了。
她深知结界破不了,再待下去也毫无意义,转身离去。
“将军,王出来了——”祝空的声音通过传声咒传过来,含丝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唇角上扬,自言自语道:“不出来掌局,可能吗?”
少年娃娃颈间有道很深的伤口,是自尽而亡的。
他生的白白净净,睫毛细长,娃娃脸乖巧可人,天真无邪,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恶鬼。
棺木是成人标准尺寸,他躺在里面略显奇怪,秦昇心生怜惜,死了连个合适的棺材都没有。
寒风瑟瑟,周遭起了急促的脚步声,那声音停在了棺材前,停在了他身边,他仍旧坐着没动,静静等待。
“你,是谁?”空洞的声音勾人心魂,甚至于还有未成熟的稚嫩。
秦昇想了片刻,十分不要脸的开口:“我是你干爹。”
他虽没见着朝扬的鬼魂,却也能感受到隐隐存在的怒气,小少年尸体猛地坐起,薄唇轻启,语无波澜。
“鬼域六鬼将朝扬参上,吾王临渊,正归。”
然后尸身又躺了回去。
这便是归来的仪式吗?秦昇还挺感兴趣,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正想着评价一番,身前忽的出现个人,他始料不及,愣了半晌。
少年跪在他腿间,伏到他胸膛上,抬着无邪的眸子望着他。身边阴气重重,他心脏都受了些影响。
我靠——秦昇被那目光盯得发怵,可身后有棺材抵着,退不了。
“你刚刚说什么?”朝扬无辜的眨眨眼睛,脸上全是好奇,一副纯天然无危害的模样。
“你起开。”秦昇脑子充血,扭头不再看他,这是什么品种的厉鬼,难不成他其实是艳鬼,被鬼域判断错了?
朝扬膝盖往前挪了一点,快靠近某处了,偏还声音软糯,掐着水似的,“为什么呀,是我不乖吗,驱鬼师哥哥难道不喜欢我?”
“有病吧!”秦昇眉心一拧,袖底抽出张驱鬼符就对着朝扬脑门上贴过去,这小鬼总算是退开了。
他前一秒还笑着的,此刻却已经是覆盖了层冰霜,看得出来,他非常生气。
凭什么含丝出世有血喝,有精气可以吸,他出世什么也没有,还要面对一个恬不知耻想当他‘干爹’的驱鬼师!
而且他年纪也不过二十,和哥哥差不多。
秦昇有点狼狈的起身,他低下头才能勉强看到小娃娃,这身高……
朝扬脸色是不同寻常的惨白,他伸出粉舌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几乎是撒娇地对着秦昇道:“驱鬼师哥哥,你可不可以把血给我喝两口,就两口,我有点不舒服。”
“不。”秦昇毫不留情的拒绝,压根就没思考。
“别嘛,哥哥……”朝扬脑袋晕得难受,又想起了几百年没见过的兄长,挂念的紧。
匡庸离西召其实很远,他想去见哥哥,可战场不允许,为王生,为王死,为王成鬼。
秦昇余光瞥着那小鬼,对方暗自神伤,鼻子一吸一吸的,像是要哭了。
可鬼哪会有眼泪?
他双臂环胸,饶有趣味地看着小鬼。
“我要告诉我哥,你欺负我……”朝扬委屈地嘟嘴,活脱脱一个小屁孩。
秦昇笑弯了眼,“就你这样的鬼将打死我我都不愿意为你效力,在战场上难不成你也这样对着敌军撒娇?朝扬,你真让我大开眼界。”
等他笑够了,才发现小鬼正直勾勾地看着他,黑宝石般油亮的眼睛里偷着不可遏制的欲望。秦昇在心底敲了警钟,正要退开,那小鬼眨眼间就到了身前。
阴气狂涌,他下意识就抖驱鬼符出来,小鬼眼疾手快,拎起他的手臂又粗暴的把衣袖拉上去,袖中的驱鬼符落了满地。
埋头就咬。
不仅疼,还传来阵阵不适,他明显是在吸血。
一时间秦昇有些无言,居然遭了个小鬼的道。朝扬兀自脸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他唇角还沾了艳红,与他苍白的脸色形成鲜明对照。他像得了水的鱼,沐了光的兽,贪婪而又疯狂。
这恐怕才是他的真面目吧。
秦昇把手抽回,也没去看伤口,随意的朝小鬼勾了勾手指,“来,你若打败我,我这身血任你喝。”
“行啊!”朝扬也乐意奉陪,半空中出现两把弯刃,锋利无比,像极了勾镰。
他到底是低估了鲜血对一个恶鬼的诱惑,他的刀都快不过那小鬼的刃,他们之中,一个是驰骋沙场的鬼将,一个是斩掉数鬼的驱鬼师,兵器碰撞声在夜里格外刺耳,还伴随着丝丝火花。
朝扬身子灵活,那两把弯刃在他手中舞得眼花缭乱,秦昇见招拆招,也不让他。
后来他找准朝扬的一个弱点,右手成掌重重给了他左肩膀一掌,朝扬眉心轻拧,秦昇长腿横扫,他绊倒在地,还想起身,被秦昇二指点中心口命门,便行动困难。
他用双手支撑着身子,避免躺在地上。
秦昇仍旧笑眯眯的,“小孩子不要动不动就舞刀弄剑,好好玩泥巴不好吗?”
小鬼目瞪口呆,嘴唇嗫嚅,半天没憋出句话。
秦昇忽然觉得这小鬼很有意思。
“驱鬼师哥哥,你饶了我吧,我还想再见一见我的哥哥,我保证不会杀人的,我把阿道先抵押给你。”他说完那两柄弯刃化小,漂浮到了秦昇身边。
秦昇剑眉微挑,没说话。
小鬼又为难的抬起眼睛,十分楚楚可怜的道:“大哥哥,我没有钱,也没有吃的,你把我卖了也值不了几个铜板,你就放了我吧。”
秦昇还是没说话。
朝扬从没见过如此让他无语的人,以前活着的时候,不管是谁,他只要冲对方笑一笑,撒个娇,或者用阿道晃一晃,也没人再敢计较。
可眼前这个驱鬼师,他打也打不过,撒娇也没用,该怎么办?
正当他冥思苦想对策的时候,只听得‘咔嚓’一声,他右手上筘了个金锁,光芒四射,他很快察觉不到体内怨气的涌动,像是趋近干涸的泉眼。
金锁眨眼间消失,腕上毫无负重。
“为避免你说话不作数,我就用驱鬼锁锁住你,只要你伤人或是图谋不轨,这锁会吸干你的魂灵,让你灰飞烟灭。”秦昇站的笔直,居高临下的俯视他。
这和被打散有什么区别?
朝扬的脸色变得极为不满,“我是个凶阶鬼,我还要靠精气和血活着,你要我怎么办?”
他品阶不够,早在死前就被断言,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爻重鬼的。
为此除了他的哥哥以外,所有的鬼都在嘲笑他。
甚至于有些凶阶鬼的兵士都在妄图同他平起平坐,有着胆大包天还想欺压他。
他们都说朝扬是因为有哥哥才当上将军的,朝扬没有能力也没有谋略,只会拉低其余五将的实力,他不配从军,不配带兵,更不配打仗。
生前如是,死后亦如是。
所以含丝出世时百鬼夜行,一呼皆应,他们追随她,尊敬她,因为她能带领他们喝上最新鲜的血液,吸到最精致的阳气。
他朝扬就不行。
刚出世就受困于驱鬼师,传出去怕是会让群鬼笑掉大牙。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小鬼?”他眼前晃了只修长的手,是秦昇无疑。
于是某小鬼抬起晶亮的眸子,疑惑的望着他。
“我说,你若是想喝血了,我有现成的,若是想吸阳气了,我身上也多的是,所以小鬼,考虑一下改邪归正不?”
“我……”
———
距离出北斗已经两日有余,矜盈瘸着腿,一个人慢慢地往北斗赶。
矜尊主亲自出动,在北斗六位就把陌哥哥带走了,最让她惶惶不安的是万一伯父要责骂他怎么办?
她现在仍能记起当时伯父的怒言,“此乃国之大事,岂可儿戏?你居然背着我把这个扫把星带出来,你把我矜门当成什么了!逆子,你是要气死我吗?还有你,滚,给我滚……”
她就这么被赶出家了。
那个也许并不算是她的家,这样想着矜盈心里才好受些。
“小公子,你这是要去哪儿?看你腿脚不便,要不我捎你一程?”一个苍老的声音把她拉回来,她扭头就看到身旁停着的牛板车和车上慈祥的七旬老人,顿时有些感动。
“爷爷,我去西召,您顺路吗?”
“可以的,我家离西召不远,上来吧。”
矜盈小心翼翼地坐上了车,板车颠簸,她又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人,也受得住,老人亲切地同她攀谈起来,“近日举国都不安宁,小公子还往西召去,可是驱鬼师?”
“不是的。”她不想暴露身份,依照陌哥哥和伯父的脚程,他们今早应该就已经到了,自己去的时候别同他们打上照面,只能在暗地里打探消息。
“我去西召找我爹娘。”
“路途遥远,苦了你了。”老人心疼的叹了口气,遂又道:“我们村子里乱得很,每天晚上都会死一个人,年轻一辈都带着孩子搬走了,村子里穷,请不来驱鬼师,唉。”
“请驱鬼师还要钱?”矜盈大惊失色,这事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说。
“可不是,就邻镇上的驱鬼师一个也得两百金去,去哪儿凑这么多钱呀,我出门去向官老爷借,该被赶回来了,村里都是些老人,搬不动了。”
两百金……
她想都不敢想,驱鬼师,简直玷污这三个字!
“矜门呢?你们可以写信去矜门啊,京都驱鬼门,他们从来不收银子的。”
提及这个,老人脸上更增悲痛,捶胸顿足,“公子啊,驱鬼门接的都是皇亲任务,指望不上的,这世道,还怎么让我们活啊!”
矜盈拧眉,脸色阴沉。
“最初死的都是些什么人?”矜盈定是要管这件事的,他得先弄清楚起因。
“起初是孩子,现在就只有老人了,迟早要死绝。”
“爷爷,我学过一些驱鬼术,你可以让我去试试。”
“真的吗?”老人眼前一亮,可随即又阴沉下去,“公子,我们没有更多的银子了,我们……”
“我不收拾。我还要谢谢您载我一程呢。”
老人感激,眼有泪花地哽咽半天,矜盈心中酸涩,现世的驱鬼师,是变了味的。
牛板车一路驶进村中,坐在门口的大多都是些老人,他们见车子回来了,纷纷起身相迎,“老张,你身后的是驱鬼师吗?官老爷开恩,官老爷开恩啊!”
“不是官老爷,是这位小公子自愿前来帮助我们的。”老张把在路上的遭遇告诉了众人,他们又热情的欢迎矜盈,里边还有几个中年男女,他们把门口泼的黑狗血指给矜盈看。
“这样,今晚上你们全都搬到张爷爷家,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我在外边就好,晚上的时候我会在屋子周围做个结界保护你们。”
矜盈冷静的吩咐,这里鬼气浓厚,看来在此处行凶的鬼,品阶并不算低。
那些人自然听她的话,现在距离傍晚还有三个时辰,对她来说刚好差不多。
“公子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敢问公子大名?”
“小小名字不足挂齿,张爷爷,你带领四个人把符贴到村子的东西南北末的最后一屋门上,贴好就行。”
“好。”
她便独自留下来准备,日暮西山,洋洋洒洒的光逐渐消失,众人进了屋子,四周顿时寂静下来。
她脚腕仍旧有些肿,行动没有以前那么灵便,所以要尽量速战速决,一到夜里阴气疯长,鬼气蔓延,比方才更加骇人,须臾,不远处出现那个身影,引得她身子一震。
厉鬼,凶阶。
对方赤着足,生了一双狭长的桃花眼,唇角漾着笑,妩媚多情。
可他是个男的。
矜盈实在是被噎的够呛,不自觉的移开目光,那鬼笑道:“好怪的姑娘,怎的要穿一身男装?我倒是好奇的很,你的驱鬼术,哪学的?”
“堂堂凶阶鬼对着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下手,你不觉得很丢人吗?”
“我乐意呀,”他无所谓的耸耸肩,“我还准备慢慢玩呢,小姑娘,我可改主意了,杀掉你我就去找朝扬,小生林以辰,恭送姑娘上路。”
林,以,辰。
矜盈对这个名字记忆犹深,西召的鬼军师,临乌的大祭司——
西召相较于其他古战场是有些逊色的,这里叛军十六万,临乌将士加起来也不过七八万,更何况领兵的还是个小娃娃。
据古籍上讲,林以辰同匡庸之主,也就是朝扬的哥哥朝抑交好,他担心朝扬在西召会受到排挤,也应了去西召助他。
有大祭司的加入西召的实力才勉强和北斗等地持平,七万人能撑三个月,一半的功劳都在他身上。
他翩然而立,手中忽的出现把折扇,扇缘是银亮的刀片,泛着寒光。
连鬼军师都出世了,那位西召将主定然也出来了,陌哥哥会不会有危险?她拧紧眉心,下意识去操控四方贴着的鬼符,可没有回应。
果然不愧是军师。
她手插进了挎包,准备好大战。对方眨眼间就到了跟前,银扇迎头劈下,矜盈才退后几步,足上的疼立刻传出。
她退后几步站定,默默在心底念出鬼咒,扔了符纸出去,那符纸泛出金光,却被当场划成两半。
矜盈心中大骇,面上却不曾变。
她脚上有伤本就处于劣势,手上也没有武器,用普通符咒根本就伤不到他,这完全就是在以卵击石。
那扇子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又迅速划过来,林以辰笑容放大,还没见过女驱鬼师呢,这位小姑娘成为他的扇下魂,也算是死得其所。
矜盈决心铤而走险,她不在被动的躲闪,反而一味的往前冲,这倒是越发勾起了他的兴趣。
扇子划过道优美的弧线,立刻就闪过一抹绯红,她腰上裂开条口子,皮肉翻卷,鲜血直涌。
“可惜啊,太傻了。”林以辰啧啧出声,他手腕翻转,矜盈右肩膀,右手臂上又多了口子,疼痛迅速席卷大脑,甚至连脸上都溅了自己的血。
扇子最终停在她颈间,再前进一点她就会当场毙命。
“姑娘来生还是做个寻常人吧,别怪我林某不怜香惜玉。”倏地,他右手腕被矜盈拽住,却见那姑娘唇角上扬,她在笑。
只见她把余着的手迅速伸进挎包,带出数十张纸符,原本林以辰是有些不屑的,这符太弱,压根就入不了他的眼。
可当纸符焕发出漫天金光时,他才稍微变了脸色。
那姑娘还在笑,“抱歉了军师大人,你还是算漏了。”语罢她竖起二指,厉声开口。
“爆——”
天地都为之一颤,沙石乱舞,倾泻而出。
矜盈跪在不远处咳出几口血,他已经尽全力退出来了,还是被飞来的石子伤到,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她身子微颤,发带不知所踪,墨发散乱,狼狈之至。
“真是妙啊……”赞叹声不绝于耳,那道身影出现,矜盈当场石化。
这几乎是个死针,林以辰居然逃出去了!
这是该有怎样的速度?
林以辰站在数步之外,他两个肩膀受损,鬼气往外倾泻,桃花眼微眯,若再晚半刻钟,怕还真是要给那小姑娘炸个魂飞魄散。
不得不说,还真是个聪明的女子。
若放任她活下去,怕是会危及鬼域大业,思及此,他脸上闪过一抹狠厉,对矜盈抛了扇子,锋利的刀片森然恐怖,眨眼间就到了眼前。
矜盈倒出口凉气,心脏跳到了嗓子眼上。
躲?怎么躲?
她身前兀的立了个人,白衣惊鸿,笑容春风,那人手上的白萧准确无误的撞到了扇子上,扇子被弹了回去。
是慕封。
林以辰见到来人的背影就愣住了,他抬手接住自己的扇子,眸中有一闪而过的疑惑和不解。
“盈儿姑娘,你这怎么这么狼狈啊。”
……
矜盈心底刚刚升起的好感瞬间烟消云散,憋了口气在胸口,上不去还下不来,噎的够呛。
她艰难的站起来,咬牙切齿。
慕封笑而不语,偏头看林以辰。
那双眼睛生前是何等的多情,他细细想来,倒回忆起了曾经临乌盛行的一句话。
此眸只应天上有,人间难能几回愁。
聪明如他,看破却不说破,“这位公子也是驱鬼师?英雄救美的戏码还真真百看不厌。”
慕封随意地把萧放到肩上,乐得开心,“我不是英雄,我只是个道士。”
“道士?”一国之君,一域之王,他居然好意思说自己是道士?
林以辰无言以对,闪身就走,他也受了伤,还是得去疗一疗。
矜盈伸手去推慕封的背,声音沙哑,“道长,别让他跑了,他是林以辰,他是鬼军师,留着他必定后患无穷,你快去追呀……”
岂料身边的人动也没动,拉住她的手腕就往屋里带,里边的老人们早就心急如焚,开门来扶她。
她头昏脑胀,脸色惨白,意识逐渐被放空,若她再坚持一会儿,说不定就能看到拉她的人长袖一挥,她精心布置的结界顿时四分五裂,支离破碎。
矜盈醒的时候,已经是翌日午时左右,有位祥和的老妇人正守着她给她擦汗,自从知道她是女子后,村里的老人无不震惊万分,对她的果敢赞不绝口。
“姑娘你醒了,要不要喝些水?”
她点点头,自己努力地坐起来,老妇人叹了口气,“姑娘,你的朋友在外面给你熬药呢,伤的太重了。”
是谁已经毋庸置疑,她虽然想把慕封暴打一顿,但心底还是感激他的。
生死一线时,她在想矜拾陌,想他会不会来救她,会不会忤逆伯父来找她,会不会还像以前那样默默的守护她,可她好像确实想多了。
慕封一进来就瞅着发神的矜盈,老妇人小心翼翼的退出去,还把门给带上了,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他都没照顾过人,矜盈是第一个。
他手上端的药里还有他三百年魂力———
“喝药。”慕封把碗放在床边的木桌上,就到一旁。
“道长,你是怕我吗?”她脸涨得通红,有些生气,她是厉鬼还是什么洪水猛兽,让慕封对她这般避之大吉?
“没有啊。”某人平静地抬眸,他还真没怕过什么。
“那你把刚刚的奶奶叫进来吧。”
“为什么?”他越发不解,脸上的表情跟个傻子似的,矜盈差点气背过去,“我手伤着了,我怎么喝药?道长,你行行好别来气我了,我快被你气死了!”
“哦,好。”他便又出去叫老妇人了,那老妇人一脸惊讶的望着他,“公子,你怎么不去照顾你的夫人?”
“她不是我夫人呀。”
……众人这才歉意的收回目光,老妇人进了屋去。
他来西召其实是去找朝扬,半路察觉到林以辰的气息才过来,谁知道矜盈在这?
而且她居然是一个人。
遍体鳞伤,真是在作死。
林以辰是临乌的大祭司,虽然只是凶阶,可也强的离谱,矜盈能在他手下活着,还伤了他,也是极其难得的了。
他不想碰矜盈,上次只是拍拍她的肩,她便觉出了端倪,她意识模糊的时候才敢去拉她,这个女子对鬼的敏感是天生的。
他还有好多事没做。
所以那女子是万万碰不得的。
“她叫矜盈,是矜门嫡传血亲,烦请你们照顾她一下,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公子等等,”老张唤住他,“你和矜姑娘是朋友,能否等她能下床走路了再离开?”
“今日申时她便能好全,我真的有事。”话音刚落人就没了影,众人目瞪口呆,现在距离申时不到一个时辰,他调的什么灵丹妙药,能把伤得这么重的人治好?
可事实果真如他所言。
矜盈过了半炷香时间便觉得身轻如燕,直接下了床,她察看身上的伤势,发现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都消失了,连脸色都变得正常,瘸了几天的脚都不疼了。
他们挤进屋里,看到活蹦乱跳的矜盈,呆若木鸡。
“嗯,张爷爷,那位道长呢?”
“他说有事先走了。”
矜盈有些沮丧,还想亲自问问那药的配方,简直有奇效,于是她迅速扎好头发,收好挎包也准备离去。
“张爷爷,我要先去西郊找我,爹娘就不留了,这四张符还是像之前那样贴,可保护你们,日后也可过上安生日子,写写信叫年轻人回来吧”
老张听说过矜门的变故,也没拆穿她,只含着泪花接过符纸,“可还要我送你?”
“不必了,我脚已经好了。”他还在他们面前转了几圈。
“再见。”她笑着挥挥手,足尖轻点,飞身到了远处。
两次了。
慕封救了她两次,她也没什么可报答的,惟愿在下次见面时,她能真诚的对他说一声谢谢。
她还有好多事没做。
所以在此之前是万万不能死的,没人会一直庇佑她,保护她,偏袒她,无条件纵容她,从前的爹娘如是,陌哥哥亦如是。
她只有一个人,一个人面对厉鬼,一个人失声哀嚎,一个人惊叫恐惧,孑然一身。
她想,她所经历的黑暗,任何光都照不进来吧。
信归镇的镇民有两天没见着秦昇了。
上次老钟家的那只棺材不翼而飞,秦昇果真处理得干干净净。
秦屋——
屋里光线阴暗,几乎所有窗户都被掩得严严实实,秦昇正提笔画鬼符,他倒没觉得黑暗影响了他的视力,符纸他闭着眼都能画出来。
桌案边坐着一个半透明的少年,专心致志地盯着他看。
朝扬心里还是不平衡,面上却像只乖顺的小猫一样眨眨眼,“秦哥哥,你什么时候把驱鬼锁给我解开啊?我已经改邪归正了,我保证,世界上没有比我更善良的鬼了。”
秦昇没理他,继续画符。
“秦哥哥,好哥哥……”
秦昇还是没理他,似乎已经融入了符咒的世界。
朝扬挫败而又不甘,猛的扑到他身上,张口就咬他的脖颈,不开心就咬他,就吸他的血,最好连阳气一块儿吸走。
可人的阳气就那么一点……
万一吸多了把他吸死了谁来给他解锁?这驱鬼锁是秦昇自己做的,别人压根解不了。
秦昇觉得朝扬其实不算太狠戾,小娃娃就该好好玩泥巴,干什么不好偏要拿兵刃去杀人,他只要把朝扬劝回正途,说不定他就可以去影响他的兄长。
等他吸饱了才退开,秦昇脖子上有一排整齐的牙印,还不时往外渗血。
朝扬俯身过去,小心翼翼舔舐干净。
秦昇仍旧坐怀不乱,只白了朝扬一眼,朝扬立刻委屈的眨眨眼,“不是你说的随便吸吗?你怎么还给我递白眼,你说话不作数。”
“你适可而止吧,下次还想吸哪,啊?”秦昇当着他的面把领口扯开,锁骨边全都是牙印。
结果某小鬼恬不知耻地指了指他的大腿。
“呵呵,”秦昇干笑两声,自叹可怜地趴在桌上睡觉。
“秦哥哥,秦哥哥,你理理我啊,秦哥……”
“滚。”
“你把我的锁解开了,我马上滚,滚得远远的,我保证再也不让你见到我,好不好嘛……”
秦昇抬起右手食指指向屋角落处的那口棺木,语无波澜,“滚进去。”
当天晚上镇民们就见到惊天动地的奇景。
秦公子身后跟了个小少年。
“秦公子的,这是哪位呀?”王妈望着少年,“这孩子生的好乖巧,瞧这小脸,哎哟。”
“就是呀,唇红齿白的,孩子,你几岁了?”老钟冲朝扬笑道,那边的几位姑娘也纷纷走过来,有大胆的还想去捏他的脸蛋。
朝扬从没见过这么热情的人,吓得直往秦昇身后躲。
“哟哟哟,这孩子还害羞啊。”
“就是,哈哈哈……”
小脑袋埋在他背上,小声嗫嚅,“秦哥哥,她们好恐怖。”
其实在他还没入将时,也会这般窝在哥哥怀里撒娇,那时的天空很蓝,哥哥怀里很暖,他也无忧无虑。
他好想哥哥。
然后他听到秦昇开口,“我认得干儿子。”
“秦公子,你怎么能这样呢,你不过才刚刚及冠,就就就认了个儿子?”王妈大惊失色,像是听到什么稀世奇闻。
“对呀,这孩子看着年纪不大,他父母呢?”老钟也很是什么震惊,毕竟在众人眼中,秦昇虽然温和,可也绝不是带小孩的那块料。
那些个姑娘更是垂头丧气,秦昇对她们而言,既是守护神,又是钦慕对象,如今秦昇带个娃,她们是怎么也不能接受的。
“我才不是!”朝扬还想据理力争,却看到秦昇眼底的坏笑,气愤地嘟嘴。
“这哪又不是了呢,你昨日不是还干爹干爹的叫嘛,有外人在就害羞了?这倒也无妨,我不会生你气的。”
“我……”朝扬咬牙,转身就走。
秦昇十分淡定,也没去追他,“宝贝儿子,别乱来啊,你手上还有东西呢。”
那抹小身影走得极快,恨不得再也不见到秦昇。
他对这里十分陌生,胡乱走着也找不到出去的路,他其实有想过回鬼域找王,王说不定还有办法救他,可是从前他就是一有事要么找哥哥,要么找尊皇,如今他已经长大了,有些东西还是得自己处理。
不然很多的鬼又要拿他说事。
约莫半个时辰后,朝扬坐在了一家包子铺外的台阶上,卖包子的是位中年妇人,她见着铺子边坐个小娃娃,有些于心不忍。
“孩子,你饿不饿啊,我这有包子,给你。”
朝扬错愕地抬头,望着妇人脸上慈祥的笑容,有些没缓过神。
他很少受到这样的善意,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愣的都忘了呼吸。
“怎么了,你是哪家孩子?双亲在哪?”
“还不说谢谢。”温和的声音响起,像是二月春风,拂堤杨柳。朝扬脑袋犯晕,实在是说不出话。
“抱歉啊,家里孩子不太听话,正在闹脾气呢。”
“原来是秦公子家的,孩子还小,可别走丢了,包子就送给公子啦。”老妇人说完就递上包子退走了。
秦昇点头致谢,手上的包子透着一股香味,很是让人垂涎,他伸出另一只手,朝扬以为他要打他,下意识就退后几步。
岂料秦昇并没有打他,反而是伸手揉揉他的脑袋,“宝贝儿子,要吃吗,这家包子铺是镇上最有名的,过了这村没这店了,你会后悔的。”
脑袋上热乎乎的,带着活人的生机和让鬼无限向往的阳气,他扯过他的手,又在手腕处吸起血来。
“算了,我自己吃。”秦昇几口咽下包子,又抬起衣袖把朝扬的脸遮住,在外人看来就是朝扬扑在他怀里,也察觉不到什么异样。
“你走吧,我等会回来。”朝扬闷闷不乐地走开,他今日受到的冲击太大了,要好好去排除掉。
“行,早点回家啊,儿子。”
“鬼才是你儿子,走开!”
“啧啧啧,”秦昇笑出声,衣袖下的手隐隐颤抖,他取了钱放到包子铺边,“叨扰了,不能吃白食。”
“没事的,秦公子,你不用……”老妇人有些惶恐,对待秦昇,她们这些平民感激都来不及,怎么还会因为一个包子而收钱?
“您收着吧,就当是替我家孩子感谢用的。”
“公子,那孩子真是你亲生的?”
“收养的,可乖了,就是喜欢乱咬东西。”
“啊?”
“走了,走了。”
天很快就暗下来,街上人烟渐少,他顺着手腕上残留的气息寻找秦昇,不料却被两人拦住。
一个中年人,一个年轻人。
直觉告诉他他们没那么简单,他召阿道,却没有弯刃过来。
忽的迎面飞来两张纸符,他腰腹用力躲开,站直身子时,那双晶亮的眸子已经变得腥红。
“西召鬼将果然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居然也敢出来晃悠!”矜傅嗤之以鼻,讥笑出声。
矜拾陌没说话,平静的看着他。
朝扬脑袋‘嗡’的一下炸开,他要戾气,他要力量,他要阿道自保!
可没人听见他心里的嘶吼,那锁仍旧纹丝不动,锁着他的所有修为,他兀自攥紧拳头,毫无惧意。
临乌鬼将从来都宁死不降,驱鬼师,他朝扬就没怕过。
他身上都是口子,最深的一道在背上,不会流血,但是会疼。
没动一下,都带着刺入灵魂的痛。
“朝扬,你若是说出鬼域方位,我就饶你一命。”矜傅厉声道,他以为他开出的条件如此诱鬼,朝扬定是会答应的,可他到底是小看了他。
娃娃眉头轻挑,张狂地抬头,“说给你听,你配吗?”
“你!”矜傅怒不可遏,佩剑直冲向朝扬,准备当场将他除去,朝扬压根也没再怕的,甚至站的笔直。
他自尽当日都未曾弯腰,今日,又怎可能低头?
“碰——”长剑撞在刀上,两把武器纷纷退回主人的手中。
“来者何人!”
“信归镇驱鬼师,秦昇。”
朝扬愣愣地望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那个人,他的背影逐渐与哥哥的背影融为一体,荡起了他心底的涟漪。
“秦公子,你可知你身后的是何鬼,你居然包庇他?”矜拾陌是有些意外的,他拉满弓,弓上顿时出现两支金箭。
他气势如虹,字字铿锵,“还请秦公子让开,别阻碍我们除鬼。”
叠阳弓。
秦昇很快认出对方身份,面对那两支箭,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矜拾陌冷笑,“秦公子,你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驱鬼师就是为了除鬼而存在的,你如此不分善恶是非,枉为驱鬼师。”
“善恶?”秦昇重复出声,“朝扬自出世就从未害过人,矜少主,你们矜门对鬼的善恶如何评定,评判朝扬的善恶,你们也配?”
空气中似乎弥漫着强烈的火药味,矜拾陌从没有遇到这样奇怪的驱鬼师,更没人敢这般侮辱矜门,逆他矜拾陌。
他要强地顾及面子,松手发了箭。
秦昇顺手拉着朝扬就退到一旁,他们方才站的地方都被那两只箭给射塌了,那威力自是不必说。
忽的身后寒意直冒,暮然回首,一把凌厉的扇子已然快冲到腰边,这扇子直冲秦昇而来,他拧眉退开,身边的朝扬被另一道影子拉走了。
他对背后偷袭感到不耻。
“怎么伤成这样?”
“林哥哥。”朝扬眼底有了光,大喜过望。
林以辰轻轻抚了抚他的脑袋,“好了好了,我给你报仇,含将军,就别躲了。”
“军师客气。”含丝坐在一处屋顶上,两道银丝宛若毒蛇般立在她身后,怨气疯长,这里几乎汇聚了出世的所有大鬼,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矜傅嘲讽地望着秦昇,“这就是你要护着的厉鬼,他身后有临乌鬼将,有万千怨灵,你身后有什么?呵,秦公子,真是愚不可及!”
“我行事就不劳烦矜尊主记挂了,小鬼,过来。”
他望着朝扬,朝扬也望着他。
林以辰还从没在朝扬。脸上看到这种犹豫的表情,至少在记忆里从未有过,才出世几天,这是怎么了?
含丝本就对秦昇有诸多不满,银丝已经朝他飞了过去。
朝扬却直接拦在了他身前。
她大骇,险险收了丝线,怒斥出声:“朝阳,你干什么?”
他眸底闪过一抹痛色,还不打算把锁的事情告诉他们。
“含丝姐姐,林哥哥,我……不能跟你们走。”
此话一出,人鬼俱惊,其间除了秦昇,他已经开始了解朝扬,那个小鬼有着同他年岁不符的心理,这便是所谓的成长吧。
矜傅向矜拾陌使了个眼色,二人双双退走。
“朝扬,你要背叛临乌?”含丝美目愠怒,不敢置信地问他,“你忘了你哥吗,你在想什么,朝抑知道了该如何面对王上?”
一连串的问题像炸药一样洞穿他的心理防线,特别是提到朝抑时,他简直觉得快要喘不过气,小小的身子颤抖痉挛,那些伤口渗出黑气,逐渐消散。
林以辰眸子清明,率先转过身去,“含将军,走吧。”
含丝属实没法接受,在她的认知里,朝扬是年纪小了些,实力弱了些,可他受朝抑的耳须目染,早已对临乌忠心不二,怎么可能……
“让他给他哥解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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