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王母娘娘过寿诞,众仙受邀赴蟠桃宴。
仙童饮酒误事,忘了给最不可得罪的那位送请帖。
正值欢庆之际,忽有爆炸声响彻瑶池。
震惊四座。
那位身披红袈裟,眉眼间点缀着些许佛性,可着急起来,却还是下意识挠起手背。
“俺不过是想吃你一个桃子,怎得还成了杀生?”
王母娘娘哭笑不得,朝着那位虚点几下:
“整整三千六百株,你偏偏选中这一枚果子!罢了罢了,万般皆是命。她从虚无中来,该归红尘中去。”
凝结在桃树周围的粉色光团,被重新拼凑成桃子形状。
“蟠桃成精,好比老君的炼丹炉里再蹦出一块石头,即便没有这一劫,亦是千难万难。
如今得此机缘,好坏参半。小桃子,你且放心去凡间,只要能修得一世善缘,自能重登仙界。”
众仙会晤。
谁不知,那自蟠桃园里醒来的小人精,乃是王母娘娘的心尖肉?
即便是那位,也得想法子弥补一二吧。
……
元启十四年,六月。
大晋朝。
沿河一带已是接连下了七八日大雨,水位上涨,眼瞅着要越过安全线,居住在此的百姓整日愁眉不展。
旱天要人命,乃是软刀子慢磨,只需动一动,总能找到条活路,而洪水,则是把触之见血的利器!
稍有不慎被卷进去,便是个有去无回。
这不。
天刚晴了没两日,江石村便发生了一桩惨事。
“不得了啦,你家四小子掉河里去咯!”
赶来通报的婆娘站在门外不肯进,面上隐隐透出股幸灾乐祸。
都说老夏家大儿媳肚里怀的是个扫把星,克的几个哥哥呀,要么走丢,要么吃牢饭,如今连老四都失足落水,她可不敢来沾边!
屋内。
半倚靠在床边的妇人闻声煞白了脸,猛地站起身,却耐不住繁重的身子,又颤巍巍倒下。
自打李秋萍怀了这胎,便吃尽苦头。
旁人家的娃娃,足十月便要往外蹦,偏她家这个,一点儿不着急,在娘亲肚里赖足十二个月,仍没有动静。
几闻噩耗。
李秋萍终是扛不住,吃疼得“哎呦”一声,双腿间缓缓渗出血水。
恰逢此时。
老二夏知乐失魂落魄地赶回来,她刚目睹了弟弟落水,却没能将其抓住,内疚得不行。
如今又见娘亲动了胎气,疯了一般跑出去找稳婆。
谁料走到半路,迎面遇上她奶孟氏。
“你弟都落水死了,你咋还往外瞎跑!丫头片子就是丫头片子,养不熟!”
孟老太虎起脸责骂,身后还跟着小儿媳张氏,以及一个眼生的婆子。
“我弟弟没死!”夏知乐瞥了眼老太太,闷声道,“我娘要生了,我要去请稳婆……”
孟老太先是一愣,转了下眼珠子后,扯住夏知乐的胳膊,嚷嚷着:“你家哪来的钱请稳婆?还不快领我去看看!”
说罢。
不顾夏知乐的挣扎,强行将其拖了回去。
李秋萍见着闺女去而复返,后面还跟着个吊梢眼老太太,心里咯噔下,本就虚弱的喘气声更急促几分。
“娘……”
“你别叫我娘!”孟老太进了屋子,让张氏去关上院门,破口大骂,“自打你怀了这个扫把星,不仅克死我儿,还接连害死我三个孙子!我看你就是来讨债的!”
李秋萍与夏知乐变了脸色。
“什么叫害了大郎?”
“我爹怎么啦?”
孟老太拧了下李秋萍腰间软肉,疼得她心口一紧,赶忙护着肚子往床里头躲。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早在半年前,县里便给发了通报,我儿被这个扫把星克死在边关!若非及时将你们分出去,只怕如今被克的,就不光是大房的人呢!”
李秋萍如遭雷击,浑身瘫软,再也顾不得肚子。
难怪婆婆半年前非要分家……难怪这半年,丈夫再没有寄过钱回来……她还道是丈夫狠心,被外面迷了眼,原来竟是生死两隔……
孟老太眼里闪过算计,仿佛瞧不见李氏身下被染成鲜红的床单,恨声说道。
“如今大房再无儿子可继承家业,你个死婆娘,说不得什么时候便要改嫁,我儿这些年置办的田产屋子,且不能被你这个外姓人占去!”
“至于二丫头……我会替她寻一门好亲事。”
夏知乐可算听明白了,她奶这是要来吃绝户啊!
且不说她娘如今还没生出来,即便真给自己添个妹妹,那也是轮不到旁人来做主!
“从没听说过上赶着吃自家绝户的,奶你也不怕传出去叫村里人笑话!大不了,我招赘婿上门,且不用奶你操心!”
夏知乐跺了下脚,抄起扫帚要赶人。
奈何她才十岁,这一年来,先是大哥失踪,接着三弟被抓走,家里为着救人耗尽家财,哪还有闲钱买余粮啊。
旁边的婆子轻易将其制服,用手掐住夏知乐的下巴打量。
“模样还行,就是瘦了点。”
小儿媳张氏在旁赔笑。
“您带回去调教两年,再给吃些好的,总能养得回来。您瞧瞧我大嫂就知道咯,她年轻时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儿!”
婆子斜睨眼李秋萍,勉强点点头,算是答应。
“咱来前说好的,三两银子,买你家一个丫头……”
夏知乐慌忙挣脱开,步步后退,直至碰到床沿,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奶,你要卖了我?”
孟老太眼神闪烁,语气稍稍缓和些。
“这接连大雨,地里都遭了灾,家里实在揭不开锅啊……倘若你乖乖从了,奶这就去替你娘请稳婆!”
这句话击中夏知乐的软肋,她恨恨咬唇,既无法答应,又说不出拒绝的话,生怕因此害了娘亲以及肚里孩子。
张氏看出她的纠结,赶忙一把拉住夏知乐,将其往婆子手里送。
“你乖乖听话,也免得受罪!咱都是为了你好,留在这个家里,迟早会被肚里那个克死!”
就在几人拉扯间,李秋萍回过神。
她本已心存死志,却在看清那婆子的面容时,强打起精神。
“那不是隔壁村的花婆婆吗?她家只一个三十开外的鳏夫跟八岁傻子,哪里会是好人家!”
婆子闻声耷下脸,“年纪大点咋啦,会疼人!若非你家求上门来,我还不稀搭要了!万一再把晦气传过来……”
“是是,二丫头能去您家,那是她的运道。”张氏忙说了几句好话,假惺惺劝李秋萍,“大嫂,你现在这个情况,咱家肯定是没钱请稳婆的,真要耽误了……到时候一尸两命,留二丫头一人,也是遭罪!”
李秋萍气得手抖,抻着胳膊努力去够夏知乐。
“她小婶子,你这是要把二丫头往火坑里推啊!今儿就算我死,我也不能答应……”
话未尽,李秋萍被孟氏使劲推搡了把。
“谁管你死不死的,真要想走,记得带着肚里那个扫把星一同上路,还能给我省几个大子!”
李秋萍呼吸一滞,疼出满头大汗。
眼看着夏知乐被拉出屋子,她目光一沉,缓缓将手伸向绣筐里的剪刀。
嘴里柔声呢喃。
“老五,算娘求你了,你争口气,赶紧出来,我已经失去你大哥三哥四哥,不能再让你二姐去受罪……”
鼓起的肚皮忽得颤了颤,接着,极有规律地上下起伏。
李秋萍仿佛能感受到一个小生命正在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