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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影照沟渠

胖团圆 著

其他类型连载

“爹地呀!他才不是什么什么穷小子呢。”糊涂大小姐和无情无义穷小子的故事,心理承受能力差和血压高的读者勿入……民国文、追妻火葬场

主角:李照允,白月影   更新:2022-12-15 17:5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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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李照允,白月影的其他类型小说《月影照沟渠》,由网络作家“胖团圆”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爹地呀!他才不是什么什么穷小子呢。”糊涂大小姐和无情无义穷小子的故事,心理承受能力差和血压高的读者勿入……民国文、追妻火葬场

《月影照沟渠》精彩片段

民国,运城,杨柳茶社。

醒目拍桌,哄闹的茶社内,瞬时鸦雀无声。

在座的男女老少皆是竖起耳朵,敛声屏气的生怕听漏了什么。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台上正襟危坐的说书先生说着定场诗。

只见他口若悬河,便是江山风雨岁月成河。

茶社分上下两层楼,二楼为包厢,一楼台下是散桌。

这一日,讲的是城东白老爷多年前经商的故事,故而,今日茶社之中满起满座。

白老爷的大女儿白琳琅,前几日刚嫁给了坐镇运城的夏司令,一时风光无限,大街小巷皆是她家的传闻。

台下站了个十八九岁模样的小伙子。

一双明亮的瑞凤眼里仿佛藏了星辰一般,高挺的鼻梁,轻薄的嘴唇。

只是皮肤略黑,笑起来时反衬得他齐整的牙齿更白了,这给人一种憨厚之感。

小伙子虽说只有十八岁,却比杨先生高出半头,只是人瘦了些,远看像个细茄条子。

一身黑大褂上面打了七八块补丁,补丁的颜色五颜六色,打眼一瞧便知是个穷苦孩子。

他叫李照允,是杨先生众多徒弟中唯一会武的,在台上靠着翻跟头,没少为杨先生拉客。

此时李照允手里正拎着一面锣,像往常一般,呆站在那里,等着散场后替师父收赏钱。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醒目又一拍,便是茶社内两层楼里的哗然一片。

看客们纷纷离席,二楼包厢也有人走了出来,李照允赶忙混入人群,一边敲锣,一边扯开嗓子大声喊道:“有钱的捧个钱钱场,没钱的发发善心,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一切都按照师父杨先生的交代进行着。师父说了,杨柳茶社卖的是茶水钱,说书人讨的是赏钱……

茶社外,一个梳着两根垂到腰间的麻花辫,穿着海蓝小衫和黑褶裙的女学生见了李照允,满脸惊喜,兴冲冲的跑进茶楼。

女学生长了一张白嫩的脸,一看就是没经过风吹日晒的姑娘,特别是那双明亮的桃花眼,透着清澈……

这女学生的个头只在照允的胸前,害得李照允不得不低头看她。

不过自幼穷到没饭吃的李照允,哪里有心情注意这些,反倒是先瞧见女学生手臂上看似价值不菲的白玉镯子,便预谋着讨赏钱。

看女学生眼神,似是识得他一般,大抵是某个喜欢到杨柳茶社听书的女客,李照允猜测着。

据师父所言,遇见这般女子,一个“夸”字便可换来无数赏钱。

“小姐,您这般貌美如花,国色天香,叫小的有什么事?”黑小子故作谄媚,但言语之间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照猫画虎般的憨态。

人群渐渐散去,诺大的园子变得空荡荡的,女学生笑了笑,抬头看着眼前的黑小子,问道:“李照允!你为什么不上台说书?”

她认得自己?看来这姑娘真是杨柳茶社的常客,定然是她从前甚少穿学生衣裳来喝茶,自己才没能记住她的相貌,李照允心想……

“额,这个……”对于自己为何还不能上台说书,黑小子有些摸不清师父的心思。

李照允缩着脖子,挠了挠头说道:“额……我也不知道。”

他的声线很粗,但听着却有磁性,没有什么杀伤力,很吸引人。

“哈哈!你怎么这么傻?”女学生眨巴着灵动的双眼,抬头问道。

这一抬头,两人四目相对。

看到女学生黑而清亮的眸子,李照允在那一瞬间仿佛陷入了奇怪的漩涡,下意识的将铜锣背在身后,耳根子已经红得发紫:“额……那个……我……”

夏日的暖风袭来,黑小子张皇失措、手脚不知该放在哪里,甚至双手在发抖,额角的汗也没出息的冒了出来,心里更是扑通扑通的,仿佛就要跳到嗓子眼,握紧双拳,他这辈子没见过如此漂亮的姑娘,那张水嫩的脸蛋简直长在了他的心坎上。

“那个……姑姑……娘。”

结结巴巴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整话来,李照允难以用言语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哈哈,我到底是你姑姑,还是你娘?”女学生捂嘴笑着问。

“不……不…”李照允深呼吸一口气:“不兴占我便宜。”很认真的模样,甚至带着一些恼羞成怒的意思。

说完,哗啦一声,扔了手里的铜锣便往后台跑,长袍绊到了他的脚,差些没摔倒在地上,调整步伐后,顺拐着跑回了后台,像极了受惊的母猴子。

女学生一脸错愕,回头问身后的年轻女人:“姐姐,他怎么了?”

年轻的司令夫人穿着最时兴的妆花缎旗袍,美艳绝伦,她摇着手里的苏绣团扇,意味深长的笑道:“他呀!猪油蒙了心了。”

而这女学生不是别人,正是白家二小姐,亦是那夏司令唯一的小姨子——白月影。

……

“大师兄,大师兄!”李照允粗厚的声音响彻杨柳茶社的后院。

此刻,正在井边打水洗头的杨明生被吓了一激灵,手里得水瓢不慎落地,上了年头的铜盆“咣当”一声,也被不小心踢翻,洒下一滩水。

还以为又有人来砸场子,杨明生拎起手边的扫帚把,甩着湿头就要往前台冲:“怎么了?照允,是不是隔壁长云茶社又来砸场子?”

“不是,我遇见一个小姑娘,就跟天仙女下凡似的,她……”如此,李照允将自己所见所想一五一十的讲与师兄。

听了半天,杨明生算是听明白了,自己这师弟是情窦初开,想娶媳妇了。

也是,这小子已经十八岁了,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

即便是战火纷飞的年代,无论如何,总要娶妻生子的。

只是自己这师弟,整日里唯唯诺诺的,人家姑娘能瞧上他吗?“照允,那姑娘穿戴如何?若是家世显赫,咱可不能胡思乱想。”

听了大师兄的话,李照允低下头,少年人的羞涩就像喷嚏一样,总是掩不住的。

他交代了那姑娘是个学生的事情,颧骨连着耳根都已经红得像是被煮熟了的猪肝一样。

作为被退过三次婚的老手,三十岁的杨明生叹气一声。

李照允感觉大事不妙:“怎么了?大师兄?”

“这年头,女娃能上得起学的人家,都是高门大户,你爹娘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家父母怎么忍心自己女儿嫁到你家。

还有,就算你说书成了角儿,在人家眼里,也不过是个穷说书唱戏的下等人,你拿什么配人家。”师兄的一番话,语重心长,同时也令傻小子李照允不服气极了。

心里有气,自然要排解,李照允想到师兄的话,心中自是百转千回,但思来想去,排解的唯一方法便是明日去找那姑娘。

至少也该问清楚那姑娘的身份,倘若真是门第相差甚远,他也就死了心了,日后定然娶个本本分分的姑娘,再不痴心妄想。

心里这么想着,已经做好打算。可还未等到明天,夜里,晚饭时分,夏蝉鸣鸣,师娘做好了饭菜。

师兄弟们还未曾动筷,白日里的女学生手里拎着个绸缎包裹,竟然自己找上门来……


白月影出现的时候,没有穿白日里的学生装,而是穿着米黄色的洋裙,裙腰上镶了一颗珍珠,又大又亮,饭堂内的灯泡让那颗珍珠显得格外耀眼。

师兄弟们看到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就那么毫无征兆的闯进来,不由得皆停下手中的活计。

唯有李照允还背对着所有人,在帮着师兄弟们盛饭:“大师兄,今日的米饭不够。”

虽说,因没有讨到赏钱,今日的晚饭没有李照允的份儿,但帮师兄们盛饭却是作为小师弟应尽的本分。

此刻,身后的悄然寂静令李照允意识到了什么。

一回头,只见一个笑容明媚的姑娘,正笑意盈盈的瞧着他。

见他呆住了,姑娘将手里一个铁枝子连着黑色圆坨子的物件戴在了他耳根上,李照允眼前一黑,女孩身上清新的香味传入他的鼻中。

隔着玻璃片似的,李照允还能看见所有人。

“真好看,这墨镜真配你。”

女孩瞧着圆溜溜的墨镜架在李照允的鼻梁上笑着说道。

的确,原本李照允稚气未脱,有着少年人特有的俊俏。

此刻这金丝框的墨镜戴在李照允的脸上,便如同有钱人家的贵公子一般。

可李照允毕竟是穷苦出身,自是一时难以习惯墨镜带来的黑暗,兀自摘了下来,放到一边的炉台上。

方才电光火石的,他也没能瞧清楚那姑娘的容貌,如今瞧了个清楚,李照允当即倒吸一口气,自己还没去找她,如何她就自己找上了门?

“姑姑……”还如同白天里那样,李照允双手微颤的托在灶台上,支支吾吾的,半晌张不开口,最后没得办法,只能挠着后脑勺傻笑。

涉世未深的白月影蹙着眉头,只以为李照允真是傻子,心底有些失落,沉吟道:“原来是个傻子,不仅傻还是个结巴。”

仿佛李照允是个傻子这件事为她带来不小的冲击。

肉眼可见的失望在人前一展无余。

更刺痛了少年敏感的心,不由得反思自己,看起来真的那么傻吗?

一众看看热闹的师兄弟见师弟不说话,便笑着说:“姑娘,我师弟不是傻,更不是结巴,他是见了你才这样。”

说完,引得整个饭堂内,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师兄们哄堂大笑。

李照允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白月影依旧蹙着眉头,不明白他们在笑什么。

倒是白月影听出了师兄弟们的弦外之音,站在离照允最近的位置,为了与李照允持平,踮起脚尖

“他们的意思是,你不是傻子?”白月影和李照允开起了玩笑。

看着姑娘的滴溜圆的黑眼睛,李照允的心小鹿乱撞般的发出咚咚咚的声音,说不出话来,只能中肯的点点头。

“什么声音?”白月影故意附在照允的心口听了半晌。

而里照允则整个人伫立在那里,绷紧身子一动不动,像个守岗位的士兵,只有眼珠子下移。

师兄弟们见状,有的吹起口哨起哄,有的敲鼓似的敲着饭桌,整个饭堂充满调侃的气氛。

年少的李照允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伸出食指抵着白月影的额头,推开这个热情奔放的姑娘。

“呦!看来我们小师弟是要娶媳妇了。”一边的师兄又在发出调笑声。

见照允低下头,白月影也害羞的低下头,少女的心事显露无疑。

她承认,她就是故意的。

“不是傻子就好。”旋即白月影拉着照允坐在餐桌前,打开她带来的绸缎包裹。

众师兄弟上来围观,只见里头装了一件紫色大褂,虽是粗布的,但却手工精细。

大褂上面还放着一把扇柄上镶嵌玉石的折扇,一看便知是极其贵重的物件。

说书人若是有这么一套行头,那该是多风光,师兄们纷纷头来艳羡的目光。

而白月影却没有缘由的一股脑将这些贵重物件全数奉与了李照允——一个只能在台上翻跟头的黑小子。

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礼物,李照允还算理智的推开了。

“姑娘你是谁?为什么送我这么多东西?”方才的紧张已经被好奇代替,至于那些东西,李照允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

杨柳茶社的饭堂里还飘着热气,人们的额角也有了汗,夏蝉的鸣叫声传入照允耳。

李照允也是失望的,看这架势,终究这姑娘还是如大师兄所言那般,是高门大户人家的小姐。

“我是白月影。”女孩毫不避讳的挽住照允的手臂,满眼真诚。

“我喜欢看你翻跟头,我也希望你能早日上台说书,所以送给你这些。还有,你一定要记住,我叫白月影,家住在城东的白府。”

女孩很郑重的介绍了自己,看李照允的眼神里满是期待。

李照允上下打量了白月影几遍,瞧了瞧放在自己胳膊上的玉手,不自觉的往后移了移,顺势拿开了那摸上去绵柔的手。

“白月影?”只觉这名字耳熟。

“你是夏司令的小姨子?”见闻广识的杨明生当即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问了出来。

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哪里懂什么防贼防人的道理,三言两语便交代了自己的出身。

可话还没说完,大师兄杨明生便变了脸色,交代师弟们先回屋练功去,只留下照允一人。

长兄如父,在师门也是如此,一众师兄弟见大师兄变得严肃起来,便也不敢再调侃,自觉离去。

门第之见是自古以来阻止姻缘的老手,它们总是能轻描淡写的将两情相悦之人生生分离,剜肉挖心的教训比比皆是。

杨明生当然看得出来白月影送李照允礼物是什么用意。

而李照允,显然也很喜欢这位白家二小姐。

与其让自己的师弟面对无望的未来,倒不如在种子在埋下那一刻,浇些烫水上去,将孽缘烫死在发芽之前。

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三人,两个懵懂无知的少年,和一个饱经沧桑的男人。

杨明生自是好言相劝,说了些门户之见的话,还发挥他说书人的老本行,说了些门不当户不对的典故。

却不想,白月影哪里听得进去,大小姐脾气上来,狠狠踹了杨明生一脚,回过身,便对一边的照允说道:“照允哥,你师兄是坏人。”

之后,白月影说家里管得严,她该回家了,推开李照允便跑了出去。

李照允心里咯噔一下,他接收到了白月影的心意,心下暗喜,却也只能偷偷欢喜……

月黑风高的,白月影又生得如此漂亮,年少的李照允自然担心她在路上遇见豺狼虎豹,运城的夜晚并不太平。

想到这里,李照允二话不说便追了上去。

兹事体大,因着白月影是与司令沾亲带故的缘由,明事理的大师兄也不敢去拦自己那憨厚可掬的师弟。

毕竟李照允曾是练家子的,虽说瘦了些,但却有一膀子好力气,若真遇上劫匪流氓,护着一个小姑娘还是绰绰有余的。

……

霓虹的街道,夜里没什么人,青石板上是昨日雨后的积水。

时间不算晚,街上还有穿旗袍的女人搀着西装革履的男人们在约会,道路两旁的店铺大多数都关了门。

路边为了司令结婚新装的路灯亮着,橙黄的灯光让空气里弥漫出暖人的气氛。

照允跟在嘟嘴生气的白月影身后,不上前搭话,也不妄自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从城西走到城东需要很久,路上遇见黄包车,白月影也没有要坐上去的意思。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走着。

许久,大抵是白月影受不得独自冷清,停了下来,一跺脚,转身没好气地走到李照允面前,问:“你为什么不跟上来?”

黑夜里,黑小子的黑脸仿佛隐去了一般,一开口,正要说话,路灯便只照亮了他的白牙。

白月影被逗笑了……


夏夜,月色皎好,夜晚有股子清凉传入身体,却不是冷,而是舒适。

对于白月影毫无征兆的走到自己面前这件事,李照允内心是纠结的。

他很迷茫,究竟该以怎样的姿态面对这样一个美好的姑娘。

白月影调整自己的笑容,语气里没了方才的不满,转而变成质问:“我在问你话,你为什么不回答?”

李照允还是不说话,耷拉着脑袋,白月影的话令他困惑。

她这语气,还有这表情,究竟是高兴还是生气?

李照允低下头瞧着灯光下的白月影,多么白皙的面容,还有那双又绵又软的手。

反观自己布满老茧的粗手,和黑到只能显得牙白的脸。

怎么瞧,李照允都觉得自己连与白月影说话的资格都不配拥有,那是散落在尘埃的感觉。

这一回,李照允并非说不出话来,他任性着不想说话,转而故意避开白月影的眼睛。

“姑娘,时间不早了,再不快些走,你的家人该担心您了。”

本以为白月影会说他无趣,谁知白月影竟乖巧地摇了摇头,再一次搀起李照允的胳膊。

“照允哥,杨柳茶舍的杨先生与我父亲是多年挚友,你送我回去,他不会说什么的。”

总归,白月影用尽了一切办法与李照允套近乎。

李照允想要像上次那样推开她,她却把李照允搀得紧紧的,像是赖上了一般。

推了几次,李照允放弃了,这丫头根本就是赖上他了,他实在没办法,只能任由白月影胡闹。

如此,两人走回了白府的时候,白府守在门前等候二小姐的仆人们都十分诧异,赶忙回禀了老爷。

仆人见到白老爷时,年近花甲的白老爷正瘫在堂屋的大炕上潇洒恣意的抽着大烟,一听了仆人的禀告,扔了大烟杆子就往门外去。

见到自己的小女儿竟然和一个穿着粗布大褂,大褂上还打了几个补丁的穷小子在一起。

并且看架势,自己的女儿更为主动,白老爷心碎的声音萦绕在心间。

大女儿嫁了司令,这小女儿怎么能差?小女儿将来可是要嫁到富甲一方的米粮世家江家的。

眼瞧着小女儿对那穷小子动手动脚,白老爷的一切盘算,似乎就要化为灰烬。

“臭小子,放开我女儿。”白老爷灵机一动,撸起袖子,气势汹汹的就要打人。

虽然看得出是女儿更主动一些,但白老爷却选择了假装误会,装作女儿被轻薄的样子。

脸上的褶子已经皱成一团,白老爷面目狰狞的走到李照允面前,用力将女儿拉在身后,一双因着年纪大而泛灰的眼珠子,恶狠狠的盯着李照允,做出一副保护女儿的模样

未及解释,几个五大三粗的家丁,在白老爷的事先安排下拿着棍棒向李照允袭来。

“他不是坏人,爹。”

无论白月影怎么解释,白老爷都死死的拽着女儿的手不肯松开。

“女儿,你是被这小子威胁了对吗?放心,有爹在,不会让你受人欺负的。”对于耍无赖这件事,在冥冥中这父女俩是不谋而合的。

这一边,白月影被她爹拉着不放手,那一边,李照允则三下五除二把几个家丁打翻在地。

白月影见状差些没欢呼起来:“照允哥,你太厉害了。”

白老爷惊住了,这可是他花高价雇来的打手,怎么没一会儿功夫就都被打趴下了?

正欲换个计策对付这穷小子,只见白月影把李照允拽在了他身前。

“爹,他是城西杨柳茶社杨伯伯的徒弟,他叫李照允。”白月影将李照允介绍给了白老爷。

一听说是杨柳茶社的人,白老爷赶忙改头换脸,换上了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瞧你,怎么不早说?多大的误会。”

白月影撅起嘴翻了个白眼,再一次缠住李照允的胳膊:“还不是您,不问清楚就打人。”那是责怪的意味。

这激发了少年人的敏感与心软,可他还是小心翼翼的拿开了白月影的手,那绵软的感觉还是会让他留恋,但却又不得不强行拿开。

见着白老爷并不友好的目光,李照允心如刀绞,同样是两个眼睛一张嘴,凭什么自己是那个被看不起的人。

好在今夜过后他李照允断然是不会再见这白月影的,否则这不友好的目光,他该怎么回应?

一眼就望到头的结局,何必还要飞蛾扑火?

“白老爷,抱歉惹得您误会,白姑娘我送回来了,多余的,我也不想解释,您问白姑娘就好。”不善言辞的李照允说了大实话。

他强迫着自己如此,如师兄所言那般,白月影是高门大户的小姐,他不能胡思乱想。

白老爷听了这话,当即松了一口气,笑开了花。

未来得及寒暄几句,李照允便不顾与老爷的脸色,告诉白月影,说自己翻跟头不过是为了讨生活罢了,没什么好看的,让白月影日后切莫再找他,自己很忙。

原本以为白月影被泼了冷水,按照她爱生气的脾性来看,八成会像《红楼梦》里的林妹妹一样,再也不理自己。

但李照允错了,狗皮膏药这种东西是真的粘人。

李照允说完转身便要走,却不想白月影旋即抱住李照允的大腿。

跪在地上,就是一顿嚎哭,虽说雷声大雨点小,但胜在还算有点眼泪。

只见堂堂大家闺秀,一边哭一边任性的喊着;“我不要,为什么不能去找你?”

一旁的白家奴仆皆是议论纷纷,这二小姐今天怎么看着疯疯癫癫的?

温热的眼泪透过大褂,让李照允手足无措,他承认有那么一刻他心软了。

可那又如何?难道因着自己心软,自己就能免俗般的规避现实吗?

此刻,他只能往一颗炽热的心浇冷水。

一狠心,掰开一根根紧握自己大腿的手指,一把将白月影推倒在地。

随后,不管不顾地撒腿就跑。

夜色寂然,白府里的柳树被暖风带起,飘飘摇摇。

这一切的源头,大概还是要从七天前的杨柳茶社说起。


七天前的清晨,空气中挂着一丝灰蒙,大抵是天气阴沉的缘故,杨柳茶社屋顶的麻雀不再啼叫。

茶社内,众师兄弟们做着师娘分配好的营生,叮铃咣啷的桌椅碰撞声,和茶盘落桌的声响交错在一起。

客人马上就到,师兄弟们忙得不可开交。

李照允自然也不例外,他分配到的是最简单的扫地的活计,二楼包厢,一楼散桌,都是在他的范围内。

已经扫到了一楼门口,只要拿起簸箕,将眼前带着尘土的垃圾堆扫进去,便大功告成。

成功近在咫尺,可眼前却是一阵浓重的灰尘,呛得人直打喷嚏。

原本弯着身子扫地李照允一抬头,见两个穿着墨绿色大褂的胖子站在他眼前。

那黑胖子一脸严肃,左耳上戴着豆大的黑色耳饰,双手插在彼此的袖筒里,眯着眼睛扬着下巴,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而他身边那个大白胖子虽说一脸和气,但他顶着几乎炸飞的头发,笑嘻嘻的瞧着李照允时,令李照允不觉背后发凉。

再看这两人旁边,另一个穿着橙色大褂梳着鸡头发型的壮爷们儿,也瞧着李照允。

不肖多说,方才飘来的灰尘,是这三个蛮不讲理的地痞流氓踢翻了垃圾堆制造出来的。

李照允没有理会这三人,兀自将那块写着《红楼梦》和《西厢记》的木板摆在木门边,那是今日杨先生说书的节目单。

都说同行是冤家,这三人也不是别人,正是隔壁常来砸场子的长云茶社的弟子。

长云茶社与杨柳茶社仅一墙之隔,也是开了茶楼卖茶水的,只是长云社班主是个说相声的,除此便与杨柳茶社无异。

因此两家的生意是比着做的,两家茶社也常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打得不可开交。

原先街上的巡捕在吃喝嫖赌之余,偶尔还管管,后来因着骂街骂不过这些个靠嘴皮子讨生活的识字流氓,也因讨不到油水和便宜,骂了一句:“有辱斯文”之后,便放任两家鹬蚌相争。

此时,李照允眼前明摆着来找茬的三人,便是那长云社最结实抗揍的三个弟子——王鼎龙、刘成龄和简春城。

但凡有人来杨柳茶社寻事端,多半是他们三个在作祟,只是回回被李照允打得哭爹喊娘。

这次也不例外,没说几句话,便打了起来,挠脸抓头发是他们惯用的伎俩,但一切在李照允面前似乎都不值一提,很快三人又是鼻青脸肿。

倒不是这三人闲着没事,专门喜欢挨打,只是师命不可违,为了讨一口饭吃,只能硬着头皮任李照允拳打脚踢。

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在杨柳茶社门前闹起事来,街上喝茶的人嫌麻烦,自然便会转向长云茶社,不喝茶的则围在杨柳社门前看热闹,堵得杨柳茶社没法子做生意。

寻常,这三人总会在下午的时候来寻衅滋事,但这一日,却是清早。

恰巧,与此同时,正坐在自家汽车里,赶往学校的白月影看到了这一幕,特意叫司机将车子停到一边,冒着上学迟到的风险,若有所思地瞧了许久。

待到休息日,白月影在家盘算了许久,这才来到杨柳茶社,瞧见了李照允翻跟头,更是拍手叫好。

可李照允那天似乎有事,翻完跟头,便回了后台,之后几日每每来到杨柳茶社也不见他的踪影。

后来给了杨柳茶社门前的小乞丐几个铜板,白月影这才打听到了李照允的住处、身世和名字,又得知前几日李照允同村的七大爷过世,他回去扶灵,这才耽搁了几日演出。

今日,白月影下午下学归来,偶然瞧见李照允回来了,一激动,便冲进茶社去与李照允搭话,奈何李照允看见她就像看见鬼一样,扔下手里的铜锣就跑。

未曾与李照允说上话,白月影自是不甘心,便从家里的库房里拿了些不起眼的物件预备送给李照允。

如此便有了杨柳茶社饭堂里的那一幕,

白月影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李照允面前,只是她该如何对李照允说出她接近他的真是目呢?

夜色寂然,她辗转反侧,安慰自己,李照允今夜在白府门前那些话,不算太过伤人,毕竟自己对李照允另有所图。

况且,一切对李照允来说发生得太过突然,一时难以接受也是有的。

小姑娘不懂人情世事,冒冒失失犯了错,暗自后悔。

却不知此时夜色之下,李照允亦是纠结,思来想去竟是一夜无眠。

次日,是白月影的休息日,她换上了从前不愿意穿的红色琵琶襟掐腰袄裙。

袄裙是绸缎做的,面料极是润滑,夏日里出了汗,也不觉得粘身。

白月影之所以选择这衣裳,是因为她的姐姐曾告诉她,那些说书的先生,最不喜西洋的物件,所以才没敢穿平素里的洋装。

由此,她得出结论,定然是自己那件米黄色的洋裙惹得李照允厌恶,如今换上这中式的红衣裳,如此喜庆,李照允定然欢喜。

再一次来到杨柳茶楼门前,白月影告诉自己,定然不能再像昨日那般冒冒失失。

未及进门,梳着鸡头的简春城却故意堵在了杨柳社的门前,同时也堵在了白月影眼前。

简春城直勾勾的瞧着白月影,歪头说着:“今天这家不开业。”一脸的不讲理的模样。

这令白月影不禁好奇,他究竟是如何把头发梳成了鸡头的模样?在暖风吹来的时候,为何还不凌乱?

白月影眨眨眼:“这不是开着吗?”说着就要进门,完全没有将简春城这个地痞流氓放在眼里。

“我说!这家今天不开门!”简春城的声音振聋发聩,更像是在嘶吼。

白月影赶忙捂住耳朵。

心想,那么大声做什么?又不是没听见,正要发作,只见简春城被一脚踹飞,趴在街面的地上,吐了一口鲜血,颤颤巍巍的爬起来指着白月影的方向,嘴里含珠似的说道:“李照允,你给我等着。”

白月影一回头,看到李照允还是穿着那件带补丁的黑色大褂,微微一笑:“照允哥,他是谁?”

“流氓,以后离他远点。”李照允说完便走进茶楼,前往后台为正准备上台演出的杨先生端茶送水。

一路上,李照允装作不想理会白月影的模样一言不发,可眼睛却时不时的朝着白月影的方向瞥过去。

白月影瞧见,心底暗喜,叽叽喳喳的在李照允耳畔一口一个照允哥,也不管他如何看待自己。

杨柳茶社的后台布置很简单,只是一张放着白瓷茶具的方桌,七八张太师椅。

北墙上挂着杨先生的师父与师祖逝去时的画像,南墙是说书人必备的书架,满满当当的书籍占了一整面墙。

几个拿着抹布擦拭着落了灰的书架的师兄,再一次见到李照允和白月影在一起,不由得指指点点,但因师父在的缘故,也只能窃窃私语。

“是谁家的姑娘这么吵?”师父笑着问道,可一转眼,见到白月影的那一刹那,手上的《西厢记》哗的一声掉在地面,白色的书页沾上了泥土……


这世间女子的爱意有多少是因为对方的保护而产生的?

这谁又能说清呢?

白月影初见李照允时,只觉得他有本事,可以面不改色的打倒几个壮汉,多方打听之后,天真幼稚的判定李照允可以保护她。

“小姐,怎么样了,李照允怎么说?”

司机王叔见白月影慌里慌张的跑出来,两眼还掉着眼泪,心里不由得替他家二小姐感到心酸。

说什么白家的二小姐,分明就是白老爷豢养着用来赚缺德钱的牲口,养肥了,宰了卖了都是平常。

下人们常说,这二小姐不像是老爷亲生的。

别瞧二小姐会弹琴会唱歌,也锦衣玉食的,可一回到家,白老爷便逼着她学习那些交际花所学的东西,动辄打骂,二小姐年纪小,不懂迁就,便只有挨打的份。

时间一久全身青一块紫一块,倒不是他王忠亲眼瞧过,只是作为二小姐的司机,在他眼里,但凡瞧见二小姐被人触碰,二小姐便会皱起眉头喊疼。

起先,他问二小姐究竟怎么回事,二小姐支支吾吾不肯透露实情。

后来,有一段日子二小姐在上学的路上隔着车窗,瞧着窗外的天空,不住的抹眼泪。

他只问了一句,二小姐的眼泪突然像卸了闸的洪水,哭得泣不成声,这才将白老爷虐待她的实情倾泻而出。

王忠自己也有女儿,只因战乱而离世,对于白月影也有一份恻隐之心。

经历过战乱的王忠知道,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什么半生富贵,都是编瞎话,只有实实在在的活着才是真的。

他建议白月影,若是挨不下去,便嫁人去,离了这伤心地。

很显然,李照允就是那个白月影要嫁之人。

……

夏日灼热的阳光照在运城,城里的人都攒着力气,生怕一用力便因燥热而心烦气闷。

这一边白月影乘车回家,而另一边,杨楚风打累了,没了兴致,便离去。

老青树落下几片落叶落在李照允头上,他恹恹地站了起来,他摇了摇头,翠绿的树叶落在地上,抚住脑袋用力眨了眨眼睛,以恢复清醒。

从市场替师娘买菜回来的杨明生走进院子,见李照允满身尘土,且发乱脸肿,便放下手上的东西,担忧的上前询问:“照允,是不是杨楚风又……”

话未说完,李照允便淡淡的说了一句:“师兄,今天白月影又来了。”

少年的自尊令李照允故意岔开话题,他不愿被人看到他认怂的一面,即便是近亲的师兄也不行。

“她说什么了?”杨明生瞪大眼睛迫切的问,他是孤儿,素来将每一个师弟当作自己的亲兄弟对待。

李照允冷笑一声似乎是在自嘲:“她说她要嫁给我。”

“什么?那你怎么想?”杨明生吃惊问道。

“娶!我要三媒六聘的娶她。”少年的眼神坚毅,且是不容置喙的语气。

“你疯了?”杨明生不可置信的看着李照允,这是那个在人群中不起眼的李照允吗?

自己这年纪最小的师弟向来最守规矩,何况他也说过,不会高攀、不会胡思乱想。

如何说变就变?

杨明生今年三十岁,他已然在这不公的世道历经磨难,可李照允不是,他还是个未经世事的少年。

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被人打了,竟然不敢还手,软懦得像个怂包,对一个少年来说何其伤自尊?这口恶气如何能咽得下?

李照允岂能只是单单被打了一通……

“照允,你……”

未及将话说完,远处传来前台师兄的召唤:“李照允,师父师娘找你。”

李照允无奈的笑了笑,便前往后台,这令一边的杨明生大跌眼镜,他还有心情笑?不禁对李照允刮目相看,自己不过是替师娘出去买了一趟菜,这师弟真疯了不成?

看着李照允远去的背影,杨明生有些摸不着头脑。

……


之后的日子,白月影没再来杨柳茶社找李照允。

她寻寻觅觅那样久,满心以为李照允是那个可以在自己危难之际保护自己的人,却不想也是个怂包……

七月十六,大太阳挂在天上,贵太太们穿着艳丽的旗袍,撑着油纸伞走在古朴的街道上,高跟鞋踏在青石板上,只觉脚前掌烫得慌。

黄包车车夫拉着两轮车在街上奔走,流了再多的汗也不喊一句累。

熙攘的街道,白月影与自己的同学们嬉闹着,男男女女十多个年纪轻轻的学生。

西装革履洋裙加身,手捧着插吸管的蓝色汽水,接受着西式教育的他们,无论从穿着,还是谈吐,他们皆是这条街上最靓丽的风景线。

虽说西服好看,但男生们还是选择了脱下西装外套挎在胳膊上,来缓解这燥热都阳光带来的热烈。

若非学长学姐订婚,他们也定然不会再大夏天穿上厚实西装。

此刻他们甚是想念自家那穿起来冰凉且丝滑的缎面纱大褂。

这缎面纱可真是个好东西,看着像绸缎实则是轻薄不透的布料,与轻纱一般的重量,盛夏里,穿出去,既体面又凉快,是炎炎夏日里运城达官显贵们的首选。

远处,一个穿着墨绿色大褂的少年迎面走来,看那面料,像是缎面纱,这令男生们羡慕极了。

同时,少年也吸引了与白月影同行的女学生们。

“他长得可真好看。”一个穿白色蕾丝裙的女学生,咬着嘴唇,露出花痴般的笑容。

“是啊!他的眼睛可真漂亮。”另一个女生强调了少年的亮人之处。

女孩们忙于夸赞这少年,男生们则发出不屑的唏嘘。

而那少年的眼神也不经意的朝这群洋气的人儿瞥来,与白月影不慎四目相对之后,少年放慢了脚步。

白月影略显尴尬,故意飘散眼神,装出一副与那少年素不相识的模样。

见白月影如此,少年心底失落极了,不觉加快脚步,朝街道东面的窄巷子拐了过去。

“你们不知道他是谁吗?”其中一个名叫钱仁的男生,咧着嘴笑问。

钱仁是白月影的同班同学,也同其他伙伴一般穿着西装,深蓝色的领带打得很正,头发一丝不苟的向后梳着,像个假外国人。

女生们极富兴趣,迫不及待的询问这漂亮的少年是谁?

“他呀!是城西长云茶社的小角儿,名字叫李照允。”

一边的白月影有些诧异,自打上次与李照允离别,她便再没有去找过李照允,不曾想,不过十几日,他竟摇身一变,成了长云茶社的人。

“如今这李照允可是运城茶馆里人人必谈的人物,也算是个小角儿,相声说得极好,捧他的人也多,没少为吴先生挣赏钱,如今可是长云社的活祖宗,吴先生自己也要礼让三分。”钱仁说得头头是道,有鼻子有眼。

活祖宗?角儿?这还是那个结结巴巴的李照允吗?

所谓角儿,便是唱戏、说书、说相声这一类人物之中的佼佼者,名气大,靠着他一个人便能演养活整个班子的人。

据白月影所知,李照允从未登台演出,不过短短十几天的功夫,如何就成了长云社的小角儿?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白月影实在忍不住,插话问了一句。

钱仁向众人招了招手,神秘兮兮的说道:“我也是听说,说是这李照允从前是杨柳茶社的仆人,也靠着表演翻跟头混饭吃。

后来,不知为何,半个月前跟斗翻了一半,在台上摔倒了,杨先生突然破口大骂,说他是忘恩负义的畜生,他被点燃火气跳下台。

杨先生便向他索要他身上那正穿着的黑大褂,说那是杨柳茶社的物件,让他留下东西赶紧走人。

李照允二话不说当即脱下,他这一脱不要紧,他身上的青一道紫一道的鞭痕裸露出来,引来台下一众听众的猜疑。

后来他光着膀子转身就走,再也没回杨柳茶社。

再出现时,便是在长云茶社的台上,穿着一袭做工精细的紫色大褂,手持一拔玉骨折扇,一副贵公子的派头。

这事儿这几日在这条街上,传得沸沸扬扬。

有人说,这李照允是军人家庭出身,因着家教严,这才有了那些个伤疤,在杨柳茶社演出,不过是讨个开心,被杨先生骂了,自然要换地方。

也有人说,他是杨先生家的叛徒,只因杨先生素日里将他打成那般,这才决意离开。

总之,众说纷纭。

昨日我好奇,特意去长云社瞧了瞧,别说,他的相声说得是真好,嘴巴也利索、在台上傻在里傻气的,逗得我乐呵呵的。”

半个月前……

正是白月影在杨柳茶社后院遇见杨江南的那天。

少女的唇角勾起弧度,仿佛燃起了她心里的某些希冀。钱仁的这些话,在她心里溅出一层层涟漪。

“听说长云茶社有晚场,不如今夜我们去瞧瞧?”白月影提出了建议。

一众女学生皆是点头,男生们虽不乐意,不过,好在这群学生女生占多数,拗不过,便决定一同前往长云茶社。

顺着长街,与伙伴们道别后,白月影回到了城东的白府。

白府。

亭台楼阁,可白月影却住在后院的厢房内。

虽说里头装饰豪华,随便一张地毯便价值不菲,可后院终究是下人们住的地方,二小姐住在这里,不免惹了不少闲话。

回家自己房间,白月影便打开雕花木的衣柜,寻出一身乳白色绣青花的素雅袄裙出来。

然后坐在自己的红木妆台前,褪下瑞士进口的女士手表,将桌角那个黑丝绒的首饰盒打开,取出成色俱佳的玛瑙镯子戴在了手腕。

为了迎合李照允的喜好,甚至戴上了同学们一致认为老土的白玉镶金耳坠。

向来不施粉黛的她,翻出同学送给她的粉膏和口红,叫来从前替姐姐白琳琅打扮的丫鬟替她装扮。

精心打扮一番,白月影满意瞧着房间里的那块镶金边的水银镜子,镜子里的她素丽而娇美。

最后,拿起放在靠墙钢琴键上的手提小皮包,黑白钢琴键不慎碰在一起,发出“嗡”的一声,白月影习以为常,未曾理会。

“二小姐,好了吗?约定的时间快到了。”院子里的王忠在提醒白月影。

“好了。”白月影朝屋外喊了一句,之后将她的小皮包斜挂在身上。

兴冲冲的往外跑,却不小心被褐色的皮沙发绊倒,好在木地板被丫鬟们擦拭得一尘不染,白月影爬起来象征性地拍了拍衣裙,便往屋外走。

丫鬟无奈得摇了摇头,幸好老爷近来不在家,否则看见二小姐如此毛毛躁躁,定然又是一顿好打。

不过这老爷也真是奇怪,锦衣玉食的供着二小姐是真的,实实在在的打人凌虐也是真的……

……

白月影来到长云茶社,已然也是太阳落山得时候。

白月影与钱仁等同学将座位选在了二楼对正舞台的散桌。

从这里瞧着,不仅可以看到台上之人的样貌,台上的人也可将这边看得清清楚楚。

白月影故意坐在了二楼最中央最显眼的位置。

“呀!白月影,你今天是来相亲吗?竟然打扮得这么老土?”钱仁见到白月影时,总会对白月影得打扮评判一番,顺便告诉所有人,自己家里那十多个姨娘是如何摩登时髦的。

白月影只觉无聊,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言不发,顺便白了钱仁一眼,之后钱仁乖乖闭嘴,一边的女学生们被俩人逗得咯咯的笑。

很快,茶楼内逐渐坐满了人,满起满座,甚至有些乞丐路人,站在了长云社的门外,预备着台上的人说相声。

相声不比说书,表演者一个人坐在桌子跟前说个故事便好,相声需站着,且通常需要两个人,一人捧一人逗,桌子里的称为捧哏,桌子外,说话多的为逗哏。

按照钱仁的说法,白月影想李照允大抵是逗哏……


李照允的出场顺序很晚,白月影等了很久。

待到他穿着一袭深蓝色的大褂、梳着背头,撩起帘子从后台出现时,第一眼瞧见的便最显眼的白月影。

那身白色的衣裳是白月影身为女儿家的小心思,白色在黑夜里会分外显眼,以及天花板上连着电线的暖灯泡,也会把她镶金白玉耳坠照得熠熠生辉,以至于晃到李照允的眼睛。

白月影朝李照允挥了挥手,甜甜的笑着,明媚如春日暖阳般的目光洒在李照允身上。

原本,她只是生气李照允明明有本事还击,却还让着杨楚风那个草包。

如今,想到李照允大抵是为了自己才当众离开了杨柳茶社,她便气消了……

台上的李照允这一次没有躲闪她目光,只是舔着后槽牙似笑非笑地也朝她招手。

两人既像听众与演员的的问候,又似老朋友之间的偶然碰面。

“白月影,你认识这人吗?”一边的钱仁见情况不妙,悄声问道。

白月影点点头,笑得如春风拂面。钱仁不觉打了个冷颤:“姐妹!你不会是看上这穷小子了吧?”

话音刚落,白月影便不屑地瞥钱仁一眼,随后做出:“关你什么事?”的口型。

钱仁见状,翻了个白眼,悄声道:“好好好!不关我的事。”

台上的李照允已经开始演出,的确如钱仁所言的,李照允嘴皮子前所未有的顺溜,人也傻乎乎的,台下看客逗他数数,他也没数清楚,非说二八十三,还和捧哏犟嘴,逗得台下的看客们呵呵直乐。

如白月影所想,他的确是逗哏,只是这样的李照允与白月影所认识的李照允判若两人。

因此,白月影不禁怀疑,李照允是否有孪生兄弟……

等到李照允鞠躬下台,雷鸣般的掌声结束之后,被李照允的表演所吸引,笑得前仰后合的学生在离开时才发现,不知何时,白月影不见了。

他们以为白月影去了茅房,一众人便在原处等着,后来白月影的丫鬟出现,说是白月影家中有急事,便先离开了,特地派她来通知各位。

如此,学生们这才安心离去。

与此同时,长云茶社后院的侧门前,白月影焦灼的等待着。

侧门的窄巷通着长街,只有七尺宽。

上了年头的木门吱呀一声响了,白月影理了理自己鬓间的黑发,开心地转身。

人群退散,街上的灯光明晃晃的,却只照进巷子里一半。

少年如约而至,灯光打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

他的衣着不似从前那般寒酸,就连头发也打了发蜡,油光锃亮的,很精神。

心怀期待的白月影赶忙上前,一抬头,却见李照允板着脸,白月影慌忙低头。

她想,李照允一定是在怪她当时毛毛躁躁的就说出嫁娶的话,杨先生爱面子,他儿子追求了自己那么久都未曾成功却被徒弟捷足先登,他定然会将气撒在李照允身上。

“白月影,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我被杨柳茶社赶了出来,差点饿死街头?”李照允伸出食指,粗鲁的戳在白月影的脑门上。

原来钱仁说得是真的,李照允是被赶出来的,一时之间愧疚袭上白月影的心头。

“我……”话到嘴边,白月影毫无辩解的余地,她的双眼盯着他的食指,满心的愧疚,不经意间双眼成了斗鸡眼。

李照允见了,轻声笑了,随后温柔地揉了揉白月影的脑袋。

即便差点流落街头,他也未曾有半分责怪白月影的意思。

并非他不明是非,而是身逢乱世,他的心太累,累到不想责怪任何人,活着,是他唯一的念头,及时享乐也罢、人傻没脾气也罢。

经过杨柳茶社那件事之后,他似乎明白了很多,现在,他只想随心。

喜欢白月影的一颦一笑,便是他的真心,随心,便是随了此处的心。

毕竟,也不知哪一天,运城城会像三年前一般起了战争,血流成河,而自己也会被淹没在潮流之中,死无所得。

白月影再一次钩住李照允的胳膊,愤恨地说道:“瞧杨楚风那个色胚子的样子,就知道那杨老头不是好人。”像是在替李照允鸣不平。

李照允笑了笑:“杨柳茶社的事,都是过往,不必再提。”

“嗯!我记住了,可是照允哥,你都离开那个地方了,是不是就可以娶我了?”白月影乖巧的像只听话的猫儿,但却迫不及待的问出了她心中最想问的话。

李照允嘴角扬起笑意,虽说心跳声已经足令耳朵灵敏的白月影听见,但愚蠢的少女却只以为那是远处的烟花绽放在她看不见的天空。

李照允似笑非笑:“白月影,你羞不羞,哪有姑娘家上赶着要嫁人的?”

“那你娶不娶嘛?”白月影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娇嗔地笑道,满眼期待。

“娶,一定娶。”李照允笑了笑,低头瞧着这个天真的姑娘,可心底却空落落的,总觉得两人之间似乎缺少了些什么,但浓浓的喜悦冲昏了他的头脑,他没再多想。

李照允咳嗽一声里掩饰自己的笨拙,安定了自己的心之后,轻声说道:“为什么嫁我?”

“因为我想过平凡的日子,战乱之下,达官显贵的日子太过浮华,荣华富贵随时会变成泡影。

而且,我也讨厌那些一定会以悲剧结尾的联姻,我崇拜有力量的人,那就是你。我派人打听过,你很厉害。

两年前,你和大帅的亲兵比身手,赢了他们,还赢了不止一个。

大帅招你入伍,给了你排长的职位,你却说要过平平常常的日子,因此,我更确信,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白月影拿了十足的真心出来,谈不上爱情,但也是真挚。

这些年,在杨柳茶社李照允听惯崔莺莺林妹妹这般词眼,男女之事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故而,开口道:“可如果我并非你想象的那样,危机时刻抛弃你,你又当如何?”

“这都是命,由不得我。”

七月的天还是那般燥热,李照允额角已然沁了汗,远处的灯光十分亮堂,借着灯光低头看着眼前如此美好的人,李照允甚是心动:“好!我知道了。明天我就去提亲。”


“明天?”白月影未曾想过,李照允这座桥,她能过得这般快。

“对,明天中午……”

未及多言,长云社院内的人喊了一声:“少班主,吴先生找您!”

听到“少班主”三个字,白月影只以为杨楚风在此,环视周遭,问道:“杨楚风?”

却不想,李照允朝院内大声答应了一句:“知道了,你回吴先生,我马上到。”

白月影惊诧的瞧着李照允:“少班主?”同时露出一丝疑惑:“我明明派人打听过,你家中世代耕田,怎么你也成了少班主?”

“明天我再告诉你。”李照允淡淡的说,故意卖了个关子,他有他的私心,一个大户人家小姐的良配,自然该是少爷一类的人物,如同杨楚风那般的身份。

如今这少班主的名号刚刚好……

也是李照允命该如此,被杨柳茶社赶出来后,出了城,走在回乡的路上,遇上了被土匪绑架的长云茶社老板吴先生,情急之下,将人救了下来。

吴先生为报答李照允救命之恩,便收养了李照允为义子。

又因着吴先生无儿无女,而李照允又向来不愿回乡,生怕步了哥哥们饿死的后尘,两人一见如故,故而,这少班主的名号,便落在了李照允身上。

“好,那明天你一定要告诉我。”白月影答应着,她的笑颜仿佛能暖化人心一般。

她继续说道:“我爹那人最虚荣,你来时穿得体面些,他定会问你家产多少,你就把自己说成有钱人,让他觉得你极其富贵,要是他老头不答应,我就和你私奔。”

李照允愣住了,随后笑着点点头,他生得俊俏,可笑起来却是一副憨态。

“我知道了。”李照允当然明白纸包不住火的道理,但也未曾同白月影争辩。

两人说着话,忽然,远处传来阴阳怪气的调侃声:“我当你一个人去了哪儿?原来是在这里会情郎。”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白月影的好友钱仁。

这样的年代,夜会情郎,即便是受过西方教育,说出去也是难听。

钱仁歪着头,似笑非笑,显得异常兴奋,这白月影可算叫他逮到了把柄。

“什么会情郎,这是我的未婚夫。”白月影一脸得意地将李照允推前。

“你好。”李照允笑着打招呼。

钱仁却未曾理会,咂咂嘴,上下打量李照允一番,最后得出结论:“白月影,小心被骗财骗色……”

话说到这里,白月影给了他一个凌厉的眼神,钱仁赶忙笑嘻嘻说道:“哈哈!开玩笑,祝你们百年好合。”

两人的约会被打断,三人寒暄一阵,李照允便因着长云茶社管家的催促而离去。

白月影则回了家,一路上,合不拢的嘴,掩不住的笑意,令这些日子,为白月影跑前跑后的王忠也跟着乐。

从乡下归来的吴妈,路上遇见白月影的车,搭了顺车,一上车,便见二小姐无厘头地笑着,只问二小姐为何笑得这般开心,白月影笑着反问道:“吴妈,你听过相声吗?”

如此,少女得到了少年的承诺,自是开心得辗转反侧,甚至夜里无眠,起身打开衣柜,换上了姐姐结婚时顺带为她定制的婚纱,婚纱上镶着钻石,灯光下,很是耀眼。

在镜子前旋转一圈,洁白的婚纱,成了一朵惹人心生欢喜的白色木槿花,这令白月影想到了婚礼的样子。

她也要像姐姐那般办新式的婚礼,在青草地上,在好友们的见证下,有跳舞、有留声机的音乐,还有她最爱的百合花。

这么想着,她拿出黑胶唱片,放在留声机上,将音量调试到只有自己能听到的程度,独奏翩翩起舞,跳的是学校新教的华尔兹,折腾到黎明,她困了,穿着婚纱,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

再次醒来,已然是上午十点钟,她是被丫鬟叫醒的:“醒醒!小姐,老爷叫您去参加宴会。快些,来不及了,您必须在十二点之前换好礼服到城南去。”

文雨是伺候白月影的大丫鬟,自幼长在白府,能让文雨这般急促的语气同人说话,想来是有大事。

睡眼惺忪的白月影正要问,却不想,不知哪里来了几个手提柳条箱的女人,将她三下五除二,为她换上夜礼服一样的枣红纱裙子,梳了一个当下最时兴的烫发造型,将她的嘴唇涂红了,加上暗红的唇线,让她看上去,就像画报上穿旗袍的电影明星一般。

“文雨,谁家的宴会,为什么将我打扮得这么妖艳……”

“小姐您就别问了,总归老爷不会害您,快些出门上车是正道。”文雨拉着白月影的手,就往屋外走。

屋外燕雀鸣叫,令人心烦意乱,白月影一甩手:“我有约,今日天不能食言,去告诉老爷,我不去什么宴会,尽管让他来打我好了。”一面说一面转身回到屋内,瘫坐在沙发上。

甩飞脚上一双黑色高跟鞋,抱胸撇头,死活不肯出门。

白月影的话传到了屋外王忠的耳朵里,王忠叹了一声,举步维艰地走进屋子示意文雨出去。

文雨自知王忠向来与二小姐亲近,便也放心,故而在门外守着。

王忠又叹一声,捡起地上的高跟鞋,递在白月影手边,说道:“二小姐,您还是去吧!否则又是一顿好打。您若是心里惦记着李照允,我替您去送信。

那李照允身上终究有疑点,不说别的,单说他为何纵身一跃,成了长云社少班主这事,还有他原是说书人的徒弟,如今却成了相声角儿。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昨日我见您开心,便没好意思说,今日,我告诉您这些,希望您能慎重考虑,您的事该从长计议。”王忠说道。

“您别说了,我答应过等他就一定等他,我相信他,况且只是提亲而已,老爷子要是不答应,还需再想办法。若是答应了,也只是订婚,离结婚还早,王叔您不必担心。”白月影侃侃而谈,像是计划好了一切。

这一边,白月影似是胸有成竹。

那一边,才去换上体面衣衫的李照允却被吴先生要求随着简春城等人前往乡下说相声,对方还指定了李照允,说是李照允若不去,便不给赏钱。

提亲是人生大事,怎能随意更改,故而李照允说明缘由拒绝。

却不想年过半百的吴先生,当即便跪下给李照允磕了个响头。

“儿啊!这可是夏司令指定的事,你有几个脑袋够他拿枪指?你可别忘了,三年前,这运城街上尸山血海,是因为谁?

两年前,城楼上吊死的老尼姑,都被晒成肉干了,只因他夏家小妾原先当尼姑的时候,被那几个老尼说了几句贪恋红尘的话。

还有城东的陈家,还是买卖枪支弹药的大家族,从前多么的风光,可最后呢?还不是因为夏司令,死的死、伤的伤。

咱们寻常百姓,人家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否则,人家丢的是心情,咱们失的可是性命。”


吴先生虽不是什么好人,但爱憎分明。

李照允分不清吴先生所言是真是假,但人在屋檐下,总比回家饿死强。

无奈之下,李照允只能将提亲之事抛诸脑后,并且派长云社的丫鬟齐齐到白府送信。

齐齐送来信的时候,正是白月影摔东西发脾气的时候,原因是所有人都劝她去参加宴会,并且告诉她,若是不去老爷说了要打断她的腿,而她却依旧执着于等待李照允。

妆台上的瓶瓶罐罐被摔了一地,法国的香水玻璃瓶被砸到地上,散发出迷人的香气,首饰盒里的珍珠项链断了线,一粒粒散落在地,满地斑驳皆为富贵之物。

丫鬟们老妈子们纷纷围在屋前看热闹,无人敢进去劝阻,就连王忠和文雨也不敢上前。

正当文雨手足无措之际,一个小丫鬟在文雨耳畔悄然说了些什么,文雨赶忙吩咐了小丫鬟一些话,走进屋内:“二小姐,长云茶社来人了。”

正拿着白老爷送她的古董白瓷瓶要砸在地上的白月影慌忙转身,冷声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请进来。”随后,随意将白瓷瓶扔到一边,再不管其他。

很快,齐齐便从外院而来。

一进白月影的房间,只见白月影恶狠狠的给了一个老妈子响亮的耳光,又见满地狼藉。

齐齐不觉心里发怵,心想,这便是李少爷要提亲之人,也太过刁蛮了些。齐齐怯生生的上前,道:“白小姐,这是我们李少爷的信。”

白月影一把接过信,一边拆信封一边问:“你家少爷人呢?”

“您看了信便知道了。”照这情形,齐齐可不敢告诉这白小姐,他家少爷去了乡下。

白月影利落地拆开信封,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表,已经是下午两点。

她鼓足勇气,缓缓打开那张泛黄的信纸,只见上头赫然写了十六个毛笔字,“金枝玉叶,高攀不起。昨日醉话,还望见谅?”

白月影站在原地顿时眼泪汪汪地朗声笑了出来,像是受了什么刺激。

她大声的念着这伤人的话语,屋里屋外,多少人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相当于昭告天下,她白月影被李照允给耍了。

方才被她打了耳光的老妈子,想来此刻是最高兴的,毕竟,方才老妈子不慎说了一句:“二小姐当心被骗。”

此刻,一众仆人见二小姐像是疯了一样又哭又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半晌,白月影兀自将信件放在妆台上,穿上一边那双黑色的高跟鞋,十分自觉的朝屋外喊了一声:“王叔,不是说去参加宴会吗?走吧。”

此言一出,仆人们纷纷露出松懈的笑意。

好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又似二小姐是自己在同自己较劲,但总归,二小姐是肯去参加宴会了。

王忠站在屋外等了许久,他虽明白胳膊拧不过大腿的道理,算准了二小姐定然会去参加宴会,却不想事情竟然进展的如此顺利。

“小姐,您还好吧?”王忠问道。

白月影冷冷的笑了一声,伸手抹了眼角的泪:“我好得很。”她转身看过身后的齐齐:“回去告诉你家少爷,以后别出现在我面前。”

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齐齐的眼睛紧随着白月影,直至目送白月影离开这雕梁画栋的白府,这才安心回长云茶社复命。

……

今日本是艳阳高照的一天,也最适宜办喜事。

城东,江家。

装在门前的大喇叭,通过无线电响着交响乐。

三层楼的洋房外,是舞池里的年轻男女穿着燕尾服与夜礼服翩翩起舞。

翠绿的草地,曼妙的音乐、散发着香气的百合花……

上了年纪的宾客们则穿着旗袍或是马褂,手持香槟与熟人攀谈,男人们的白玉扳指与女人们手上的红宝石戒指无一不在告诉人们,这不是一场普通人家的订婚礼。

远处有一舞台,台上也有浓妆艳抹的年轻人在跳舞,动作整齐划一,跳得十分齐整,像是主人家请来暖场的专业舞者。

舞台通着一条红毯,阳光下,红毯上的人格外瞩目。

白月影出现在红毯上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的身上。

与此同时,音乐也忽然停止了。

台上跳舞的年轻人也随之离去,代替他们的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家,白月影认得他,是运城米粮世家的家主——江老先生。

老人家身边站着满面春风的白老爷。

白月影蹙眉,不知何时,她身边竟然出现一个穿着西服嘴角流着哈喇子的年轻人。

那是……是江家的傻少爷!

白月影顿时恍然大悟。她差些忘了,她还和这江家的傻少爷有婚约。

当初养母过世时特地交代养父,说要取消这门婚姻,但养母过世后,养父一直没再提过这事,渐渐地,白月影也将这事给忘了。

现在仔细回忆,白月影才反应过来,怪不得养父总念叨着要将自己嫁给富商人家,原来竟是如此嫁法?

据说江老先生对孙子极其疼爱,看来这白老头子怕是将自己买了个好价钱。

天上飞过燕雀,在场所有人窃窃私语,他们小声嘀咕着,他们都说,白家二小姐是被骗来的江家的。

这盛大的订婚礼,江白两家所有人谁都知道她白月影会嫁给这么一个傻子。

只是,无人愿意救她,告诉她,快逃,你要嫁给傻子了!王忠如此,文雨亦是如此。

想到这里,白月影怒火攻心,怨与恨主导着她的情绪,她红了眼睛……

……

与此同时,长云茶社所在的梧桐街亦是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娘,这是谁家娶亲?好大的排场,竟然挨家挨户的发喜糖?”街边卖鞋垫的小姑娘笑着问身边的母亲,眼里满是羡慕。

妇人大抵看出了女儿的心思,笑道:“不是娶亲,是江家的小少爷与白家的二小姐订婚。”

“什么,你再说一遍。”一个瘦黑的少年神色紧张的跑到那母亲面前:“王大娘,劳您再说一遍,是谁家订婚?”

“城东白家二小姐和江家小少爷……”

“江家小少爷,那个人尽皆知的傻子?”李照允激动极了,他仿佛从未如此激动过。

王大娘细打量了一番李照允,露出同情的神色,哀叹一声:“李照允呐!不是大娘说你,你和白小姐的事街上也不是没人知道,你当江家为什么大张旗鼓地到咱们城西来发喜糖?还不是想专门告诉你,省省心吧,白小姐不会嫁给你的。”

“不可能,白月影昨天还让我去她家提亲?”少年激动极了。

街上的路人听见白月影三个字,皆围上来看热闹。

“你和白家小姐的事情十多天前就在这梧桐街道传得沸沸扬扬,江家怎么可能坐以待毙。

依我看,他们肯定是听说了你俩的事,把订婚礼的日子提前了,否则在这之前,江白两家怎么一丁点儿消息都没放出来?”一个路人大声问道。

那王大娘也继续道:“看你这模样,想来是被白小姐蒙在鼓里吧?她没和你说过,她和江家的小少爷自小就有婚约吗?”

的确没说过,李照允心中五味杂陈,王大娘的话字字句句戳痛他的心。

“还有,小伙子呐!你可长点心吧,你难道不觉得最近到长云茶社看你说相声的人很多吗?你以为他们是觉得你有趣才来看你的吗?不是,他们根本不在乎李照允是谁,他们只是好奇堂堂白家二小姐心上人的模样,换了阿猫阿狗,他们也照看不误。”王大娘声音洪亮极了,来往路人纷纷驻足观看。

一边的小姑娘,见李照允阴着脸,用手指戳了戳母亲的腰,示意母亲别再说了。

王大娘非但没有闭嘴,反而又拔高音调,理直气壮地说道:“怎么,年轻人痴心妄想,还不教咱们年纪大的唠叨几句?”

“娘,您管得太多了。”小姑娘连拉带拽的将母亲拉走。

李照允待在原地,有些缓不过神来。

难怪,这些日子,他但凡上台,台下的看客便起哄,他还傻乎乎的以为人家是喜欢他的相声。

原来是他想多了,此刻,他觉得自己活得像个笑话……

难怪出了城一路上,简春城和刘成龄阴阳怪气的,说什么命里无时莫强求的话,想必是一早就知道了白月影今天订婚的消息。

好在他半路发觉事有蹊跷,设法摆脱简春城一众人,兀自赶了回来,否则便真要被蒙在鼓里了。


难道江家的傻少爷就是白月影急急切切想要嫁给自己的理由吗?

一度,李照允陷入了自我怀疑,但很快,他便想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无论白月影出于什么理由想嫁给他,他都是真心实意想娶白月影的。

“李照允?”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打破了李照允的思考。

李照允闻声回头,只见钱仁穿着正式的西装,身后跟了一群男男女女。

李照允认得这些人,他们都是白月影的同伴,昨夜皆在长云茶社的二楼出现过。

“喂!李照允,你怎么还没去订婚礼,是不是不知白月影在哪儿?没关系,我们几个带你去。”钱仁半开玩笑的将李照允的心事曝露,带着一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李照允哪有心情理会钱仁的语气如何,他一把揪住钱仁的衬衫领子询问道:“你也知道白月影订婚的事?”

“一早我们也不知道,要说这白伯伯也真够狠心的,瞒得密不透风的,今早才来我家送请柬……”

“少废话,告诉我白月影在哪儿?他们在哪儿订婚?”李照允焦灼的嘶吼着问道。

说这话时,李照允甚至想就算白月影订了婚,他也要将人抢走。

“又不是结婚,订婚而已,你别着急。”钱仁也是个人人恭维的大少爷,见此,有些不满意李照允的态度。

“那也不行,你快告诉我,白月影在哪儿?”李照允吹胡子瞪眼、着急火燎的模样,惹得钱仁不禁感叹爱情的伟大。

一边的女学生陈淑云看不下去,便上前说道:“李照允,白月影在江家,你不知道路,我们带你去就是了。”

“好。”

说完,陈淑云拉着李照允,便匆匆往江家的方向跑。

钱仁无奈只好跟上。

穿越古朴的街道,来到过高楼耸立的洋街,来到江家,却不想的铁栅栏院墙内,个个满身贵气的宾客乱成一团。

背着长枪的士兵笔直的站在院子里,很是庄严肃穆,如同雕塑一般,不曾多管闲事。

人们叽叽喳喳的不知在慌什么。

李照允不顾一切的冲进江家院内,人群涌动,却是围成圈的,像是围着一个人,李照允走近,才发觉是白月影。

再走近,却见一袭红衣的白月影满手鲜血的站在青草地上,满眼泪水。

李照允从未见过如此艳丽的姑娘,那瞬间,白月影的楚楚可怜的模样,再一次勾住了李照允的心。

“我的乖孙,你醒醒!”

地上躺着一具胸口流血的年轻男人,旁边是哭得大声的老头和抢救的西医。

“白月影,我孙子如果有事,我要你陪葬。”江老爷子红着眼,语气凶狠,像是要吃了白月影一样。

白月影看到李照允,眨了眨惊慌失措的清眸,眼眶里的泪珠流了出来。

李照允见状,一把夺过白月影手里的水果刀扔在草地上,又从自己大褂里拿出随身的手帕,擦拭着白月影手上未干涸的血迹。

白月影哽咽道:“我不想和他订婚,我害怕,我就……”

见白月影表情痛苦,心下不忍,李照允柔声说道:“我知道,别说了。”

他不是傻子,看得出来白月影捅了那年轻男人一刀,想必地上那个要死不活的年轻男人就是江家的傻少爷。

只因这一句“别说了。”白月影心底的柔软便被触及,她顿时将脑袋埋进李照允怀里,如释重负般的沉默下来,整个人瞬间卸下千金重担一般。

她是怎样的惶恐与不甘,没人知道。

感受到怀里的温润,李照允的心跳加速,这是李照允第一次这样抱着白月影,多年后,他对这个拥抱,怀念不已。

此刻,李照允明白了梁山伯与祝英台为何死后也要偏执到化蝶。

天边的乌云渐渐寻来,空气变得清凉,有要下雨的意思。

白老爷子看向李照允,脸色铁青。

一边穿着爱国蓝军装的青年男子面容俊俏,他手里随意的把玩着手枪,身边是个穿黑色旗袍的貌美的女子。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李照允认得他,他是夏玮,运城人真正的主宰,人称一声“夏司令”,想来,他身边的女子,就是白月影的姐姐——白琳琅。

夏玮夫妇随意而懒散的打量了李照允一眼,却相视而笑,好似这场荒唐的闹剧与他们无关。

一边的宾客,自是对李照允和白月影指指点点,但因为夏司令在的缘故,也不敢高声说出来,生怕枪打出头鸟。

可即便如此,护短的夏司令,为了讨好妻子,还是举起手枪,朝天开了一枪。

空气瞬间安静,只见夏司令手持枪口冒烟的手枪,旋即低头看向妻子,明明是雨城与运城的两军统帅,在白琳琅面前,不知为何,有些卑微。

枪响而落,神气的副官站在了出来:“今天的事,谁敢出去胡嚼舌根子,夏司令叫他家破人亡。”

副官底气十足,随后,便开始派兵驱散宾客。

“照允哥,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写信说不打算娶我了吗?”白月影缓解情绪之后依旧流着眼泪问。

“听到你订婚我就来了,而且,我答应你要到你家提亲的……”李照允顿了一下,察觉到那信可能出了差池,继续说:“我给你的信上写着,今日有要事,改日上门提亲,我怎么会不打算娶你?”

瞬时间,白月影也反应了过来:“看来那信被调包了。”

李照允急忙说道:“是有人有意要拆散我们,今天我被义父安排去乡下演出,还说是夏司令亲自下的命令。”

“那你现在不应该在乡下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白月影抽噎着问。

“我觉得事情蹊跷,不放心你,回来瞧瞧,路上遇见了江家人敲锣打鼓的发喜糖……”

说到这里,一边的白老爷子坐不住了,像是忍了很久,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才站了出来的。

这同时引起了李照允和白月影的注意,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看向白老爷子。

只见白老爷子,大步走向李照允走来,白老爷子几乎恨到骨子的眼神里,仿佛夹着刀子,他恶狠狠的看着李照允:“想提亲?”

“对,我要娶白月影。”没有任何时候李照允是比此刻更加不卑不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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