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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宠+萌宝+种田经商+不正经神话元素】她本是蟠桃园里的一只小桃子,无意中觉醒意识,幸得王母娘娘垂怜,被允修炼。眼瞅着要能化为人形,不想被一只毛手摘下来,破了那口先天而来的真元。小桃子再也修不成人形了,她难过的,把自己给气炸了。——转世成为江石村的女娃娃夏初芽。大哥失踪,三哥被捕,四哥落水,独剩下可怜的二姐姐被迫卖身。小桃子欢喜地抱住脚丫子,嗷嗷叫:二姐姐不怕,桃桃我啊,上面有人!后来,宗布神把射日弓扔在大哥回家的路上;食神爷爷在梦中给二姐授艺;文曲星抚了抚三哥的头顶;河伯请四哥入龙宫学做生意;还有一只威风凛凛的猴子,号令万兽,要它们把那小女娃娃捧在手心!——元启十四年,天灾不断,尸横遍野。所有人都在等着看老李家的笑话,却没想,在接...
主角:夏初芽 更新:2023-03-13 00:4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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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夏初芽的其他类型小说《灾荒不用怕,果子精她乃福星下凡》,由网络作家“璎梨”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团宠+萌宝+种田经商+不正经神话元素】她本是蟠桃园里的一只小桃子,无意中觉醒意识,幸得王母娘娘垂怜,被允修炼。眼瞅着要能化为人形,不想被一只毛手摘下来,破了那口先天而来的真元。小桃子再也修不成人形了,她难过的,把自己给气炸了。——转世成为江石村的女娃娃夏初芽。大哥失踪,三哥被捕,四哥落水,独剩下可怜的二姐姐被迫卖身。小桃子欢喜地抱住脚丫子,嗷嗷叫:二姐姐不怕,桃桃我啊,上面有人!后来,宗布神把射日弓扔在大哥回家的路上;食神爷爷在梦中给二姐授艺;文曲星抚了抚三哥的头顶;河伯请四哥入龙宫学做生意;还有一只威风凛凛的猴子,号令万兽,要它们把那小女娃娃捧在手心!——元启十四年,天灾不断,尸横遍野。所有人都在等着看老李家的笑话,却没想,在接...
三月三,王母娘娘过寿诞,众仙受邀赴蟠桃宴。
仙童饮酒误事,忘了给最不可得罪的那位送请帖。
正值欢庆之际,忽有爆炸声响彻瑶池。
震惊四座。
那位身披红袈裟,眉眼间点缀着些许佛性,可着急起来,却还是下意识挠起手背。
“俺不过是想吃你一个桃子,怎得还成了杀生?”
王母娘娘哭笑不得,朝着那位虚点几下:
“整整三千六百株,你偏偏选中这一枚果子!罢了罢了,万般皆是命。她从虚无中来,该归红尘中去。”
凝结在桃树周围的粉色光团,被重新拼凑成桃子形状。
“蟠桃成精,好比老君的炼丹炉里再蹦出一块石头,即便没有这一劫,亦是千难万难。
如今得此机缘,好坏参半。小桃子,你且放心去凡间,只要能修得一世善缘,自能重登仙界。”
众仙会晤。
谁不知,那自蟠桃园里醒来的小人精,乃是王母娘娘的心尖肉?
即便是那位,也得想法子弥补一二吧。
……
元启十四年,六月。
大晋朝。
沿河一带已是接连下了七八日大雨,水位上涨,眼瞅着要越过安全线,居住在此的百姓整日愁眉不展。
旱天要人命,乃是软刀子慢磨,只需动一动,总能找到条活路,而洪水,则是把触之见血的利器!
稍有不慎被卷进去,便是个有去无回。
这不。
天刚晴了没两日,江石村便发生了一桩惨事。
“不得了啦,你家四小子掉河里去咯!”
赶来通报的婆娘站在门外不肯进,面上隐隐透出股幸灾乐祸。
都说老夏家大儿媳肚里怀的是个扫把星,克的几个哥哥呀,要么走丢,要么吃牢饭,如今连老四都失足落水,她可不敢来沾边!
屋内。
半倚靠在床边的妇人闻声煞白了脸,猛地站起身,却耐不住繁重的身子,又颤巍巍倒下。
自打李秋萍怀了这胎,便吃尽苦头。
旁人家的娃娃,足十月便要往外蹦,偏她家这个,一点儿不着急,在娘亲肚里赖足十二个月,仍没有动静。
几闻噩耗。
李秋萍终是扛不住,吃疼得“哎呦”一声,双腿间缓缓渗出血水。
恰逢此时。
老二夏知乐失魂落魄地赶回来,她刚目睹了弟弟落水,却没能将其抓住,内疚得不行。
如今又见娘亲动了胎气,疯了一般跑出去找稳婆。
谁料走到半路,迎面遇上她奶孟氏。
“你弟都落水死了,你咋还往外瞎跑!丫头片子就是丫头片子,养不熟!”
孟老太虎起脸责骂,身后还跟着小儿媳张氏,以及一个眼生的婆子。
“我弟弟没死!”夏知乐瞥了眼老太太,闷声道,“我娘要生了,我要去请稳婆……”
孟老太先是一愣,转了下眼珠子后,扯住夏知乐的胳膊,嚷嚷着:“你家哪来的钱请稳婆?还不快领我去看看!”
说罢。
不顾夏知乐的挣扎,强行将其拖了回去。
李秋萍见着闺女去而复返,后面还跟着个吊梢眼老太太,心里咯噔下,本就虚弱的喘气声更急促几分。
“娘……”
“你别叫我娘!”孟老太进了屋子,让张氏去关上院门,破口大骂,“自打你怀了这个扫把星,不仅克死我儿,还接连害死我三个孙子!我看你就是来讨债的!”
李秋萍与夏知乐变了脸色。
“什么叫害了大郎?”
“我爹怎么啦?”
孟老太拧了下李秋萍腰间软肉,疼得她心口一紧,赶忙护着肚子往床里头躲。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早在半年前,县里便给发了通报,我儿被这个扫把星克死在边关!若非及时将你们分出去,只怕如今被克的,就不光是大房的人呢!”
李秋萍如遭雷击,浑身瘫软,再也顾不得肚子。
难怪婆婆半年前非要分家……难怪这半年,丈夫再没有寄过钱回来……她还道是丈夫狠心,被外面迷了眼,原来竟是生死两隔……
孟老太眼里闪过算计,仿佛瞧不见李氏身下被染成鲜红的床单,恨声说道。
“如今大房再无儿子可继承家业,你个死婆娘,说不得什么时候便要改嫁,我儿这些年置办的田产屋子,且不能被你这个外姓人占去!”
“至于二丫头……我会替她寻一门好亲事。”
夏知乐可算听明白了,她奶这是要来吃绝户啊!
且不说她娘如今还没生出来,即便真给自己添个妹妹,那也是轮不到旁人来做主!
“从没听说过上赶着吃自家绝户的,奶你也不怕传出去叫村里人笑话!大不了,我招赘婿上门,且不用奶你操心!”
夏知乐跺了下脚,抄起扫帚要赶人。
奈何她才十岁,这一年来,先是大哥失踪,接着三弟被抓走,家里为着救人耗尽家财,哪还有闲钱买余粮啊。
旁边的婆子轻易将其制服,用手掐住夏知乐的下巴打量。
“模样还行,就是瘦了点。”
小儿媳张氏在旁赔笑。
“您带回去调教两年,再给吃些好的,总能养得回来。您瞧瞧我大嫂就知道咯,她年轻时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儿!”
婆子斜睨眼李秋萍,勉强点点头,算是答应。
“咱来前说好的,三两银子,买你家一个丫头……”
夏知乐慌忙挣脱开,步步后退,直至碰到床沿,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奶,你要卖了我?”
孟老太眼神闪烁,语气稍稍缓和些。
“这接连大雨,地里都遭了灾,家里实在揭不开锅啊……倘若你乖乖从了,奶这就去替你娘请稳婆!”
这句话击中夏知乐的软肋,她恨恨咬唇,既无法答应,又说不出拒绝的话,生怕因此害了娘亲以及肚里孩子。
张氏看出她的纠结,赶忙一把拉住夏知乐,将其往婆子手里送。
“你乖乖听话,也免得受罪!咱都是为了你好,留在这个家里,迟早会被肚里那个克死!”
就在几人拉扯间,李秋萍回过神。
她本已心存死志,却在看清那婆子的面容时,强打起精神。
“那不是隔壁村的花婆婆吗?她家只一个三十开外的鳏夫跟八岁傻子,哪里会是好人家!”
婆子闻声耷下脸,“年纪大点咋啦,会疼人!若非你家求上门来,我还不稀搭要了!万一再把晦气传过来……”
“是是,二丫头能去您家,那是她的运道。”张氏忙说了几句好话,假惺惺劝李秋萍,“大嫂,你现在这个情况,咱家肯定是没钱请稳婆的,真要耽误了……到时候一尸两命,留二丫头一人,也是遭罪!”
李秋萍气得手抖,抻着胳膊努力去够夏知乐。
“她小婶子,你这是要把二丫头往火坑里推啊!今儿就算我死,我也不能答应……”
话未尽,李秋萍被孟氏使劲推搡了把。
“谁管你死不死的,真要想走,记得带着肚里那个扫把星一同上路,还能给我省几个大子!”
李秋萍呼吸一滞,疼出满头大汗。
眼看着夏知乐被拉出屋子,她目光一沉,缓缓将手伸向绣筐里的剪刀。
嘴里柔声呢喃。
“老五,算娘求你了,你争口气,赶紧出来,我已经失去你大哥三哥四哥,不能再让你二姐去受罪……”
鼓起的肚皮忽得颤了颤,接着,极有规律地上下起伏。
李秋萍仿佛能感受到一个小生命正在努力……
“哇——”
随着一声响亮的啼哭,正努力扒住门板的夏知乐傻了眼。
她竟看见自家娘亲一步一步从屋里走出来。
虽然面色依旧苍白,眼神却极为坚定。
“活见鬼了!”
孟老太左眼皮止不住地跳动。
心下狐疑。
这死婆娘刚刚才难产大出血,顷刻间便能下地,莫不是在跟自己装样?
“大嫂生的是儿子还是丫头啊?”张氏急不可耐地要上前查看。
李秋萍怀里的娃娃瞧着白白嫩嫩,皮肤完全舒展开,头顶黏糊糊地沾着些许绒毛。
简直漂亮得不像是个刚出生的孩子。
只一双稀疏的小眉毛,微微皱起,像是对谁很不满。
李秋萍自然不会让张氏靠近,抱着孩子避开。
“儿子也好,丫头也罢,且都是我的命根子!娘……婆婆你们请回吧,用不着再给我请稳婆。”
夏知乐赶忙找机会往娘亲身后躲。
可孟老太哪肯答应?
一边给那婆子使眼神,一边示意张氏下狠手。
“哎呀,这孩子咋不会哭啊,莫不是个死婴?”
张氏咋呼着往李秋萍那边扑过去。
许是能感受到娘亲心中的悲愤,小娃娃攥起肉乎乎的小拳头,微不可察地朝着空气里挥了挥。
瞬息后。
村里突然响起一阵激烈的狗吠声。
来势凶猛。
吓得张氏都不敢再动。
几人正纳闷着,一条大黄狗越过低矮墙头,进到院里,耸着鼻子四处乱嗅。
“谁家的狗没拴好……”
孟老太话没说完,就见那狗撒丫子朝自个儿这边狂奔,赶忙闭紧嘴往后退了几步。
“去去,一边儿去!”
张氏大着胆子抄起木棍将狗往李秋萍那边赶。
谁知。
大黄狗压根就对旁人不感兴趣,冲着她一人狂吠,即便被戳痛了,也不肯调转狗头。
“哎呦!这谁家的狗!赶紧来弄走!别,别咬我……”
张氏被一口咬掉鞋子,吃痛下松开木棍,再看那狗,已是两眼放光。
她哪还顾得上李秋萍,一瘸一拐地逃出去。
孟老太追了两步,傻傻地张大嘴。
只见四面八方,嗷嗷叫的全是狗。
张氏一路跑,身后追着的狗一路变多。
直把附近村民看得瞠目结舌。
“这老夏家的小儿媳,莫不是烧鸡投胎,就恁香?”
“狗还吃屎了,你咋不说是狗屎成精……”
“咳咳,吃着饭哩!
“先前何大姐去报信,亲眼见着秋萍妹子动了胎气,瞧这样子,怕不是已经生出来咯?”
“嘘!可不稀搭提这个……夏家大郎啥都好,就是命不好,得了这么个扫把星种……”
眼见围过来的村民越来越多,孟老太脸色彻底变得黑沉。
这事儿到底做的不好听,传出去,容易被戳脊梁骨。
半年前刚接到大郎阵亡的消息,她隐瞒下来,后找由头分家,便是怕落下来个“偏心刻薄”的坏名声,如今更要做好表面功夫。
索性再泼盆脏水。
“我就说那孩子是个扫把星吧!刚生下来就克她婶母!算命的说了,你怀的指定是丫头!这个丫头命太硬,迟早会害死全家!这事不算完,我明儿个再来跟你算账!”
孟老太在大房门外咒骂,接着一拉满脸不情愿的花婆婆,两人是吵着嘴离开。
——
关上院门后,死里逃生的母女俩紧紧抱在一起。
直到被怀里的小娃娃踢了脚,方才相互搀扶着进了屋子。
“娘,当真不需要给你请个大夫?”
“说来也奇怪,你妹妹一出生啊,我这血便止住了,眼下浑身轻快,连头都不晕了。”
李秋萍顾不上纳罕,先将染血的床单换掉,又急着跑出去烧热水。
方才太过匆忙,只随手抓了件外衣裹住小闺女,如今赶走恶人,自是要好好清洗一番。
待得把屋子打扫干净,一个软乎乎的奶白团子被摆到床榻中间。
“妹妹长得真好看。”
夏知乐趴在边上,拿手指去戳小娃娃的脸蛋。
她一直闭着眼睛,不哭不闹,偶尔才发出几声哼唧。
完全不像弟弟刚出生时,吵得全家脑仁疼。
想起弟弟,便想起生死未卜的老四,夏知乐嘴一瘪,终是忍不住哭起来。
“都怪我,都怪我没看好弟弟,害得妹妹要被奶骂……娘,妹妹长得这么白,肯定不会是扫把星……咱以后可怎么办吧……”
见着二丫头哭时都不敢大声,李秋萍心中酸楚无法道出,强忍着悲痛摸了摸夏知乐的脑袋。
“娘怎么会怪你们呢?你奶那些话都是糊弄外人的,一个毛孩子,若真有那么大本事,刚怎么没连我的命一块儿带走?
要我说,咱家老五啊,说不得还是个福星!知道为娘命苦,才特地来搭救……
你看,咱娘俩刚不就是被救了吗?四小子啊,许只是被冲到下游去了……”
夏知乐到底还只是个孩子,听到这安慰的话语,一下子来了劲儿,赶忙擦干净脸。
“既然弟弟在下游等着咱,那咱什么时候去找他啊?老四胆子小,会被吓坏的。”
李秋萍喉头哽住,背过身,勉强道了句:“等天一亮,咱就去!”
说罢。
趁着倒水的功夫躲出去,一个人站在墙根底下,无声流泪。
屋内。
夏知乐的手被小脚丫踹了下,她细心地替妹妹掖好被子,瞪着双没有焦距的眸子,不住絮叨。
“妹妹你咋不睁眼啊,是不是也觉得咱奶太过分,没眼看?”
“不打紧,以后有姐疼你,奶要是再敢骂你啊,我就拿粪泼她,大不了,我陪你一起当扫把星……”
“不对不对,娘说你是福星,咱家老五啊,会保佑她四哥的,是不是?”
始终皱着眉头像在跟谁生闷气的小娃娃,听着耳边断断续续的低声啜泣,受不住般,缓缓睁开一条眼缝。
眼前的小人儿长得像根豆芽菜,脸黄头发也黄,比她以前见过的所有仙童都要难看。
小桃子神识初开便被养在蟠桃园,不通人性,不食五谷,冷不丁多出个姐姐,还有些懵。
等夏知乐都快要哭出鼻涕泡了,她方才瘪起嘴,哇得一声,也跟着哭了。
耳根子顿时清净。
夏知乐欢喜地窜出屋子,朝着李秋萍喊:“娘,娘!妹妹会哭啦!她是不是饿了?还是尿了啊……”
等到二人进屋,床上的小娃娃已经又合上眼。
只是侧过了身,拿着白嫩嫩的小屁屁对她们。
梦里。
小桃子遇见一个能闪瞎眼的金光人,追着她,非要拍下她的脑袋。
小桃子才不干呢!
她好不容易才有了脑袋,自己都没有摸过,岂能给别人胡乱拍?
于是。
小桃子使劲逃,金光人使劲追。
在被娘亲摇醒时,她迷迷糊糊地吃上了作为人的第一口饭,欢喜地,又回梦里跑了几圈。
“小丫头,你有种跑慢点!想累死俺吗?这兽语,你今儿是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小桃子没听懂。
她今儿才第一天做人哎!哪知道什么兽不兽……
只是越看对方那张毛脸,心里越觉得生气,脚下也就跑得越快。
“嘿,气性还挺大,能把自个儿气炸了的,你算是仙界头一号!得,算俺倒霉,再搭你一根毫毛总行了吧?”
翌日,天才蒙蒙亮。
李秋萍醒来,怀里是闭着眼找奶喝的小娃娃,她就着昏暗的光线,稀奇地左右打量。
寻常娃娃刚出生时,皮肤皱得像个小老头,唯独自家这个老五,白嫩得让人不敢触摸。
尤其是那张小脸。
晶莹如暖玉,左右两边脸颊,分别映着一团粉色红晕。
明晃晃的,看上去有些显眼,可偏偏又不似晒斑那样难看,倒像是……一颗擦干净绒毛的水蜜桃。
李秋萍其实没有吃过水蜜桃,山里的野桃子,大都长得丑兮兮,却也不知为何,见着小闺女,就想起那货郎口中,只有贵人才吃得起的精贵物什。
她稀罕地亲了口闺女的脸蛋,隐约间,好似真的能嗅到一股清香。
屋外。
响起夏知乐惊讶的喊声:“咱家这棵老榆树,啥时候抽枝啦?”
李秋萍裹上外衣,抱着孩子走出去一看。
那棵本已枯死的老树,枝头上竟冒出点点绿芽。
“榆钱树活,好兆头!我家老五啊,果然是福星。”
女人含着悲戚的眉眼微微舒展开,点了点孩子的鼻头。
“眼下已过了抽芽的季节,可咱家里,却是头一茬,以后就叫你,初芽,好不好?”
夏初芽。
小桃子懵懵懂懂地睁开眼,听到这个名字,瘪了瘪嘴。
吓出牙?
她有那么丑咩?
“妹妹醒啦!娘,娘,给我抱抱!给我抱抱!”
夏知乐带过两个弟弟,李秋萍也没啥不放心的,将襁褓递给她,笑着念道。
“小名就叫桃桃吧。”
她昨夜在梦里闻了一夜的桃子,虽没尝到味儿,却觉得,十二月怀胎所受下的苦,顷刻间全然消失。
若非被心病所牵累,眼下怕是能一口气走上十里路。
“桃桃,桃桃……妹妹的脸蛋红通通,可不就是一颗小桃子吗?”
夏知乐也发现了自家妹妹的稀奇处,欢喜地把她举高高后,再小心翼翼地揽进怀中,手臂轻柔地摇晃着,似要把半阖着眼的小娃娃再度哄睡。
“妹妹不怕,有姐姐在这儿,爹不在了,以后姐姐保护你跟娘。”
瞧见夏知乐把脸贴到桃桃手上,李秋萍心中既熨帖又苦涩,她昨儿又何尝不是听了一夜的呜咽。
二丫头从小就懂事,生怕哭出声,会伤害到这个岌岌可危的家。
可越是这样,李秋萍越是心疼孩子。
然而处境并不容许她去感伤。
丈夫既死于半年前,眼下再怎么不愿相信,也于事无补,如今三个儿子又相继出事,倘若她再倒下,两个闺女才是真没了活路。
李秋萍强打起精神去烧水,掀开见底的米缸,斟酌着抓了一把,放入锅中熬煮。
接着又给两个孩子擦脸。
瞥见盆中虚影,她下意识抚了抚鬓边秀发。
一夜间,青丝染白。
要知道,李秋萍今年才三十岁啊!可她没有工夫多想,把脏水泼掉,转头去捞粥上浮着的一层米油。
余下的一锅清水里,打眼望去,瞧不见几粒米。
李秋萍把干的都捞进夏知乐碗里,让她等米油放凉后,再喂给小闺女,自个儿则一刻不得歇地出了门。
虽然有人见着老四掉进河里,可不问问清楚,她这个当娘的总没法死心。
还有老宅那边,昨儿莫名其妙吃了亏,必然要起幺蛾子。
只希望这麻烦,能来得迟一些……
夏知乐眼巴巴望着李秋萍走远,方才回到灶间,将自个儿碗里的粥分出一半扣好,剩下的三两口喝完。
等她捧着米油走进屋里,发现妹妹跟一条青虫似的,在床铺中间左扭右扭。
小桃子头一回做人,没有见过自个儿的手手脚脚,很是好奇,奈何襁褓限制了她的动作,努力半天,才刚蹬得松散些,就被夏知乐重新裹好。
“妹妹来,张嘴,吃得饱饱的再睡一觉,这样才能快快长大哦。”
小桃子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拿这个姐姐没办法。
粉嫩小嘴微微张开,便被喂进去一勺米油。
她砸吧两下,感受着从没未品尝过的滋味,露出惬意的表情。
原来吃饭是这样的……喜欢!好喜欢!难怪众仙家都想要来瑶池蹭饭!
夏知乐见妹妹伸出一截粉舌挽留勺子,不由被逗笑,忙把余下的米油都喂给小桃子。
那厢。
李秋萍刚走到河岸边,被几个在树荫下乘凉的老人给拦住。
“夏大郎家的,可不敢再往那边去咯!”
水位上涨得厉害,河堤边多是滑脚的淤泥,昨儿又卷走一个孩子,乡亲们自不敢再马虎,这才有人在此守着,生怕哪家孩子会再遇难。
“叔,我不过去。”
李秋萍远远望着,眼泪无声落下。
老人见她这副模样,哪还有不明白的?
叹口气。
“昨儿你家四小子落水,好几些人都瞧见了,大伙儿不是不想伸把手,实在是水流太湍急,刚跑过去,就不见孩子踪影,估摸……唉,你也别太伤心,这才刚生产过,哪能出来吹风啊,赶紧回去吧!”
正说着话。
孟老太怒气冲冲从远处走过来,一把扯住李秋萍的胳膊,将她拽得踉跄几步,跌倒在地。
“好啊你!昨儿还装难产,今儿咋就能下地咯?我看你就是想诓我花冤枉钱!”
“乡亲们都来看看啊!这个败家婆娘生下个扫把星,先后克死我儿跟三个孙子!”
“如今连她婶母都沾到霉运,被狗咬得下不了床!我要是再留下她们母女,只怕迟早会害死全家!”
老人们互相看看,到嘴的劝说立马咽回去。
扫把星这玩意儿,可沾不得!没见夏大郎家先后丢了三个孩子吗……
“等等,老夏家的,你刚说,克死了你儿?哪个儿?”
孟老太顿时拉下脸,朝着发问的婆子呸了声。
“还能是哪个?自然是我家大郎!”
围过来看热闹的人群里发出哗然声。
老夏家统共三房,除却夏大郎外,还有一儿一女,那婆子刚就是因此犯迷糊了。
如今得知死的乃是在当兵的夏大郎,众人望向李秋萍的眼神更为古怪。
扫把星之名果真非同凡响啊!连她亲爹都遭不住!这样的人家,那是万万碰不得,要再把晦气传给自家,可没地儿说理去……
孟老太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得意,面上依旧阴沉着,拿出苦口婆心的架势。
“那个扫把星,咱老夏家实在养不起,你若是非要留着,就带着她走得远远的!
至于二丫头,得留下,咱老夏家的种,决不能跟着你改姓,等再过个两年,我会给她寻门好亲事的。”
这话听着颇为矛盾。
二丫头是老夏家的种,那扫把星,难道就不是啦?
可大伙儿都闭口不言,即便听出问题,也没有站出来的心思。
反倒是先前那个多嘴的婆子,又嘀咕句:“改姓?咋,孩他爹这才刚死,便迫不及待想要改嫁啦……”
感受到四周投来的诡异目光,李秋萍羞愤难当。
她没想到婆婆为了能霸占家产,竟当众诋毁自己的名声!
“嘿,你个死老婆子,做人可得凭良心啊!有你这么当娘的吗,咋,盼着自家儿子头上戴绿帽啊?”
李秋萍坐在地上,茫然抬起头,心说,这话,怎么就从嘴边溜出来呢?
可她明明死咬着唇啊。
一股尘烟席卷而来,犬吠声不断,惊得大伙儿再顾不得看热闹,纷纷躲闪开。
待那股黄烟来到跟前,众人定睛一看,愕然发现,那狗群里,怎得还站着个老头啊?
“我闺女嫁到你们老夏家,那是一天福没享过,如今丈夫走了,还得受你这恶婆婆的鸟气?什么破地方吧,咱还不稀搭留呢!”
老头长得精瘦,个头不高,留着一撮山羊胡,蹦起来骂人的样子看起来颇为好笑。
可李秋萍没来由地眼眶一热,喃喃喊了声:“爹……”
李老汉把闺女上下打量,见她气色还行,心里才算松口气,忙走过去把人扶起来。
等发现李秋萍被石子划破的掌心,老头又怒了,转过身,指着孟老太鼻子破口大骂。
“她才刚生过孩子,也亏你这毒妇下得去手!还想要我家二丫头?那话说出去有人能信吗?指不定一转手就给卖咯!
你是想都不要想!两个孩子,我都要带走!反正你们早就分家了,谁也管不了谁。”
孟老太死死盯着李老汉身后,还想要分辩几句。
“那能怪我心狠吗?谁让你闺女生了个扫把星!你要真心疼孩子,就赶紧把那扫把星掐死!不然,二丫头跟着你们走,迟早也会跟几个哥哥一样,被扫把星克死……”
话音未落。
一条大黄狗冲着孟老太扑过去,把她吓得连连后退。
赫然正是昨儿把张氏赶出去那条。
大房的邻居就在旁边瞧热闹,眼见自家的狗跑出来逞威风,连喊好几声都没能制止住,顿时傻眼了。
“这些狗,莫不是老李头召唤来的?”
“没听说过他有这本事啊……”
“刚你没瞧见啊?一群狗簇拥着他来,眼下又只逮着孟老太咬,啧啧。”
“老李头怕就是传说中的狗王!”
村里人讲悄悄话,嗓门该小不小,说大,还真挺大。
反正李老汉是一句没落下。
眼见着狗把孟老太撵出二里地,他用手抹了把脸,直接搀扶着李秋萍回家。
其实老头刚抵达江石村的时候,远远瞧见一群狗跑过来,心里可虚着哩。
谁料那些狗,不咬人不作声,光撵着他往这边跑,这才将将赶上给闺女撑腰!
当然,此中内情,就没必要让外人知晓了。
老头心里惦记着更重要的事!
他昨儿夜里做了个古怪的梦,梦见一颗仙桃,从天上掉落进自家闺女的肚子里,半夜惊醒,便再也睡不着了。
李老汉辗转难眠,蹲在漆黑的院里摸出烟袋锅子,好几回刚要点着,便被一股妖风吹灭。
乡下人多迷信。
他立马就上了心,寻思着,莫不是真有仙童托胎到闺女肚里,这是来给自个儿报信啦?
李老汉鬼使神差地出了门,连夜赶往江石村,一路上,跟被什么按着头往前走似的,从没有如此认清楚过路,两条老腿更是注满力量。
就这么走到天明。
直到江石村出现在眼前,他恍惚间,好像见着个红脸白胡子老头对自己笑笑,继而一头钻进土里,就此没了影儿。
若不是被狗惊得没工夫多想,李老汉定然会记起,曾在土地庙里见过的石像……
二人回到大房家中时。
夏知乐正在打扫院子,桃桃被她用布条兜在背上,颠得直打小哈欠。
“咋能让刚出生的娃娃吹风嘛!”
李老汉赶忙走过去,伸手便解开布条,将孩子抱到自个儿怀里,嘴上埋怨,眼底却满是心疼。
“外公!”
夏知乐见着是他,跟方才的李秋萍一样,眼眶立马就红了。
昨儿面对绝境时的执拗坚强,顷刻间土崩瓦解。
老夏家三房孩子,唯独大房家的像是野草,从未得到过爷奶的半分疼爱。
好在他们有天底下最好的外公。
“不哭,不哭啊,外公来了,没人敢欺负咱乐丫头……”
见着母女俩都是这副表情,李老汉就是用屁股猜,都能猜到孟氏那毒妇肯定来过家里。
说不得,又做出何等令人发指的恶事!
等听李秋萍一一道出究竟,李老汉气得脸都白了,大巴掌把榆钱树拍得沙沙作响。
“欺人太甚!”
桃桃还在他怀里,睁着大眼睛使劲瞅。
瞅了半天。
也没弄明白,这人脸上的肉咋会抖呀?
她伸出藕节般的白嫩胳膊,努力去够李老汉的山羊胡,被老头一把攥住,作势要往嘴里塞。
给桃桃吓得,吹出了一个鼻涕泡!
小脑袋瓜有些转不过来。
她是蟠桃成精,又不是金蝉子转世,如今托胎成人,唯一所剩的那点儿灵力,全留给娘亲滋补身体啦。
外公就算吃掉了她的手手,也没法长生不老呀……
可甭管桃桃如何着急,也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含糊喊声。
她悲愤地把拳头往嘴里藏,打算以此来唤回外公的理智!
“这孩子……”
李秋萍就站在旁边,被孩子皱成一团儿的小脸逗笑,上前捉住桃桃的手,细心地塞回襁褓。
转过头。
发现李老汉表情古怪,死死盯着怀中的孩子,一双浑浊的老眼里迸发出异彩,李秋萍心里咯噔下。
“爹,你不会也觉得,这孩子是扫把星吧?”
“扫把星?”
李老汉一抱起这个孩子,便舍不得松手,只觉那眉眼,怎么看怎么有灵气。
大眼睛,小鼻子,小嘴……
其实除了白净好看些,与寻常婴儿并无不同。
可落在老头的眼里,便全成了仙童的证明!
要不,土地公怎得会连夜指引自个儿来救场?
尤其孩子还跟他亲,头一回见面就肯拿手摸自己,李老汉眼里心里都是得意。
哪能听得旁人污蔑自家的大宝贝?
“拉不出屎尿怪茅坑臭!若非老夏家将你们赶走,几个孩子又岂能轻易出事?
想当初征兵征的可是他老夏头,也就是大郎心软,被胡乱说几句,便丢下妻儿去替父从军。
要我说,他这是替老夏头挡了灾!那当兵打仗的,就是把脑袋栓裤腰带上,有几个能囫囵回来?”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
李秋萍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双目含泪地望向老父亲,嗫嚅半天,才将将吐出句:“这都是命……”
“呸!”李老汉恨铁不成钢,指着闺女一通数落,“都怪你大哥把你宠得太娇气!如今才会被老虔婆拿捏!行了,这地儿,左右是留不住你们母女,都跟我走吧!”
说干就干。
李老汉把桃桃递给夏知乐,转头便进屋给他们收拾行装,压根不给李秋萍拒绝的机会。
然而屋内空荡荡。
前年托老三送来的梨花木家具,如今是一件不剩。
“东西都换作银钱去捞三才了……”
李秋萍局部地跟进屋内,把床上东西拢拢,拾掇进包袱里。
她总算拎得清,知道再留下去,迟早会害到大闺女,不如先躲回娘家。
至多,也就是被嫂嫂们嫌弃几句。
李老汉啥都没问,把能见着的东西都归置进背篓里,一股脑搬出去。
他心里清楚,这个家穷的都揭不开锅了,实在没啥好留恋。
闺女孤身住在江石村,也没个能帮扶的人,外孙既出了事,定然还是要求到老夏家头上,她一个妇人,平日里又得带孩子,哪可能把家里东西拿出去换钱捞人嘛?
如今外孙没回来,东西没了,钱也没见着!
李老汉真真是呕到快吐血。
他这个岁数的人,脸皮早扔到棺材里,牛脾气上来,哪还管得了什么亲家情分。
把东西往肩上一背,踢开大门走出去,扯起嗓子嚷嚷。
“什么啊?大郎半年前就战死了,你婆婆昨儿才告诉你?怪不得当初死乞白赖逼你们分家!
我还寻思着,老夏家终于长出息了,瞧不上大郎的那点粮饷,原是打着吃绝户的主意啊!”
这个点儿,村民们大都从家里出来聚堆唠嗑。
接连大雨,田地里是彻底没法瞧了,劳作又劳作不了,心里还着急,也就能出来说说闲话好打发日子。
听见李老汉的嚷嚷声,村民们立马来了兴致,七嘴八舌搭茬。
“啥,人是半年前走的?这老夏家瞒得够紧啊!”
“昨儿李氏生产,孟老太在这关头把此事告诉她,存得什么心思吧……”
“还能是什么心思?我可是瞧见孟老太领着花婆子去了大房屋里!”
“要我说,夏大郎到底是孟老太的儿子,分家不分户,她管着点儿媳妇,能有啥错?”
有人嗤之以鼻,就有人不以为然。
李老汉死死盯住说风凉话的汉子。
“你也知我女婿名为大郎啊?听听,听听,这是正儿八经的名字吗?他老夏家的闺女叫夏菊,小儿子名夏刚,唯独我女婿一直被唤作大郎!”
汉子咧咧嘴,没有回呛。
倒不是习惯了老夏家偏心的作风,而是,“狗王”的名声已传遍江石村!
谁见了不得怵三分啊?
“我老汉今儿厚着脸皮,请大伙儿做个见证,既然他们已经分家,索性彻底分出去!这屋子啊,田地啊,咱不想,只求能把我闺女跟孩子带走!”
到底是单枪匹马闯进来,李老汉心里有忌惮。
这年头讲究个氏族宗亲,倘若不先把理儿占了,真有那不要脸的愣头青敢犯浑。
现场鸦雀无声。
其实老头还是想多了,他们可不想管“扫把星”的家事,能把人送走,那是再好不过。
“老夏家偏心偏到没人性!大郎好歹给他们当牛做马三十来年,如今人没回来,那毒妇转眼便要把他闺女嫁给鳏夫!乐丫头她才十岁啊!你们说,有这么给人当奶的吗?”
李老汉却不管那么多,边走,边把老夏家干的龌龊事颠来倒去反复念叨,听得大伙儿都快能背出来。
“叔,你在这儿说没用,老夏家的人都被狗围住院里,眼下怕是出不来!”
李老汉一愣。
他刚就纳了闷,自己嘴巴都要说干了,也没见人跳出来找茬,原是如此……
这热闹得看啊!
不顾李秋萍的阻拦,李老汉三步并一步,牵起外孙女便来到老夏家祖宅外面。
乡下院子大都差不多,泥巴围墙不足一人高。
李老汉站在外面,都能看见院里几人郁闷的神色。
他低头扫扫墙外围着的一圈狗,赶忙往后退两步。
嚯!
真够味儿的!
“这可不叫被狗围,明明是被狗屎围……”
夏知乐捏住鼻子,转头又去捏妹妹的鼻子。
桃桃被李秋萍抱着,正舒服得打起小呼噜,突然被一股臭味惊醒,茫然睁开眼。
然后,就哭了。
她还以为是自己拉裤兜……
李老汉满肚子的话,无奈地化作一句:“就这还有脸嫌弃咱家桃桃呢?也不看自个儿多晦气!”
得!回家!
再大的怨气,在那堆秽物前也得黯然失色。
可偏偏有人看不得老头失意,跳着脚追出来。
“糟了!那个败家婆娘想带着死丫头离开村里!”
孟老太气急败坏地追出去,结果一脚踩中狗屎,脸色瞬间青红交加,别提有多难看。
惹得四周围观的村民哄然大笑。
她在家中惯来是一言堂,就连夏老汉都怕自己这个婆娘,如今丢了大脸,望向李秋萍的目光仿若浸了毒般。
“好啊!我儿刚死,你这个骚蹄子便想丢下双亲!还不承认是有了野男人?你走归你走,孩子必须留下!也算咱老夏家对你仁至义尽……”
孟老太心里盘算着。
就依照她这段日子来在村里嚼的舌根,李氏名声好不了,想来无人会相帮,只需再卖卖惨,定能撺掇乡亲们为老夏家撑腰。
他老李头,仅凭一个人也想把孩子带走?简直痴人说梦!
然而任凭孟老太软话硬话放了一箩筐,却始终无人帮腔。
她正奇怪着,就听李老汉清了清嗓子,破口大骂。
“刚死?你这话说出来良心不会痛吗?还是说,你们老夏家的人都没长良心?”
“行,有本事你把县里送来的信函亮出来,让大伙儿都瞧瞧,大郎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死的!”
“乐丫头可才十岁啊,你竟然让她去嫁鳏夫!虎毒还不食子呢!你们老夏家,真真让咱李公村的人长见识啊!”
这些话,村民们听他念叨了一路,耳朵都快要长茧子。
此刻,望向孟老太的目光里多少带上些不满。
没听人家提起“李公村”吗?
老夏家不在乎脸面,他们江石村,可还是要在十里八乡讨生活的!
万一,“吃自家绝户”这种事传扬出去,哪个还敢把闺女嫁过来?
“这事吧,你们确实做的不在理,如今既然娘家人肯来接,左右就随他们去,大郎留下来的田产房屋啊,总归还是给了老夏家。”
阵仗弄得这般大,村长想留在家里躲清闲都难,见气氛僵住,出来说了句公道话。
旁的不提,他也算是看着乐丫头长大,让一个十岁女娃娃去做续弦,听着都嫌膈应!
尤其那花婆子家的孙儿都八岁咯,只比乐丫头小两岁……续弦不像续弦,后娘不像后娘,传出去,像什么样子吧。
“村长,你到底是站哪头的?咱老夏家才是江石村的人!”
夏老汉一直站在院子里冷眼旁观,听到这话,忍不住攀到墙头上,不满地嚷嚷了两句。
结果话音刚落。
一只大黑狗高高跃起,扑到夏老汉脸上,伸着两只前爪抱住他的脑袋。
“哎呦!什么玩意儿!”
夏老汉骇个半死,往前一栽,直接掉到了围墙外面。
众人看得眼角直抽抽。
就连气势汹汹的李老汉都拉着外孙女退后几步。
咦惹!
这下更味儿呢!
那墙根底下,早就被秽物所占满,好巧不巧的,夏老汉以脸朝下的姿势砸进一坨粪便中,差点没恶心的当场呕出来。
他也不敢嚎叫,身边全是眼冒绿光的恶犬,只能哆嗦着手脚并用地往墙上爬。
“快!快拉我一把……”
小儿子夏刚犹豫片刻,捏着鼻子走过去。
这会儿家中只有他跟张氏在,娘在外面说媳妇被咬得下不来床,总不好把人喊出来吧?
“爹,你换只手,换那只干净的……哎哎,我这衣服新做的,别把脸蹭上来啊!”
“臭小子,你爹我的脸,还没有件衣裳重要?”
“那可不好说……要是弄脏了衣服,被娘骂的可是我……”
两父子差点没吵起来。
望着眼前的闹剧,李老汉摇摇头,怕再看下去会影响吃饭的心情,转身便准备离开。
可孟老太仍不肯死心啊。
那到手的三两银子,岂有再吐出去的道理?
她连声喊“站住”,心里暗恨不已。
昨儿以为李氏必死,这才嘴上没把住门,谁知那婆娘命够硬,如今跑出来毁自个儿名声不算,竟还想带着死丫头一走了之!
门都没有!
孟老太急急追上去,众人只见李老汉回头冷瞥眼,那蹲在墙根底抢着咬夏老汉的狗子们,便仿佛得到指令般,齐齐转过头,汪汪叫着朝孟老太扑过去。
给她吓得呀,跌跌撞撞往门槛里面退,结实地摔了一个屁股墩,疼得额头上直冒冷汗。
说来也奇怪。
孟老太退回到院里后,狗子们便不再前进,徘徊在附近用眼神警告着门内的人。
“嘶,这老李头果真有点门道……莫不是二郎神下凡?”
“我看倒像是哮天犬投胎,要不,怎么能叫狗王?”
李老汉瞪了眼人群,没找见到底是谁在污蔑自个儿,心里其实也迷糊着,鬼使神差地瞄了眼李秋萍怀里的孩子。
桃桃打了个哈欠,大眼睛眯成一条缝,无聊地挠起自个儿的下巴玩,对外界所发生的事压根不感兴趣。
在小小婴儿的脑子里,唯有吃饭跟睡觉两件人生大事。
至于其它,不过尔尔,自有人会替她清除障碍。
李老汉这心里啊,顿时就踏实了!
再不顾老夏家那边如何想,冲着李秋萍示意眼,几人快步离开了是非地。
孟老太心知拦不住了,只能尖着嗓子咒骂:“今日你带走扫把星,明日,她几个哥哥的下场,便是老李家的下场!我倒要看看,到时候你还能不能这般硬气……”
李老汉硬不硬气,无从得知,但村民们算是看出来了,老夏家日后肯定是没法再硬气。
孟老太骂到一半,就被围观的狗子撵得到处跑,那门槛,似再不能阻拦它们。
霎时间,低矮院墙内传出一声声惊呼哀嚎。
那边。
几人刚走到村口,李老汉脚步一顿,懊恼地拍了下脑门。
他光顾着要把人带离狼窝,怎得忘了,闺女乃是刚生产过,这二十来里路,如何走得?
正好见附近停着辆牛车,于是上前跟人商量,想看看能否花钱包车回李公村。
赶车的老翁扫了眼李秋萍,使劲摇头。
寻常坐牛车一个人只需花一文钱,个把月都等不来包车的生意,可今儿这活,他实在不敢接。
虽然孟老太的名声臭了,但老夏家大房发生的那些倒霉事,乃是全村人亲眼所见,即便里面掺和着些私怨,可这“扫把星”的名头,却是无人能不忌惮。
“你就别为难我了,今儿我要是让这娃娃上车,明儿,村里怕是再没人敢坐我这车!”
李老汉面色铁青,却无法像面对老夏家时那般蛮横。
乡下养牛不易,老翁一家全指着赶车的营生过活,即便心中不落忍,也得糊涂着跟全村人站到一起。
最后。
还是村长发话,把自家的板车借了出去。
就这,已然是冒着被家里人埋怨的风险。
李老汉没有再强求,连声感谢后,示意李秋萍跟孩子上车。
“爹,我自个儿能走……”
李秋萍哪可能让她爹推着自己回去啊。
二十里路,一个成年汉子光走个来回,都要消耗莫大精力,更何况是五十岁老翁?
“你别看你爹现在个头缩水咯,身上的劲儿可还在!推你们娘几个回家,那是一点儿问题没有!”
老头半弓着腰,牢牢攥住板车把手,不容拒绝的强硬态度,让李秋萍鼻头一酸。
可她还是没有上车,只把桃桃交给夏知乐,让两个孩子坐到板车中间,自个儿则把包袱系到背后。
李老汉拿闺女没办法,又怕耽搁太久,老夏家会出来阻拦,只得先随她去,再三叮嘱,若是坚持不下去,一定要告诉自个儿。
走出一截后,他回头眺望眼。
江石村的村民们仍围在那儿,表情漠然中,尤带着几分庆幸,似在为送走扫把星而感到高兴。
耳边传来小外孙女吐泡泡的轻微声响。
李老汉收回目光,嘴角嘲讽般上翘。
他家桃桃明明是仙童下凡,这些不长眼的,迟早要后悔!
也就是在几人远离江石村的那刻起,碧蓝天空中飘来大片乌云。
村长抬头凝望了好一会儿,面色转为惨淡。
好不容易才得了几天安生日子,倘若要是再下起雨,只怕迟早会出大祸啊……
——
去时心里没着没落,全凭一股子莫名的冲动,这会儿归心似箭,却再没了昨夜里的劲头。
李老汉颇为纳闷,心说,难不成是土地爷怕生,见着他闺女在旁边,便不肯显灵啦?
老头终究是老了,哪怕死咬着牙硬撑,仍累得直喘粗气。
“外公,我自个儿走吧!”
夏知乐想要下去,被李老汉伸手拦住。
“你才多大点儿,还要抱着个孩子,别再摔着咯!”
车轮子碾过泥泞路,恰巧陷入水洼中,李老汉使劲推了几把,都没有推动,憋得脸红脖子粗。
“爹,要不让我来吧?”
李秋萍走过去帮忙,两只纤细的胳膊往前一伸,毫不费劲地把板车推出水洼。
她惊讶极了,试着替代了李老汉的位置,推起板车,脚下仍然能走得飞快,直把老头震撼的合不拢嘴。
“你这孩子,啥时候有恁大力气呢?”
谁家闺女谁家知。
他家秋萍,可没有啥子天生神力,与那寻常的乡下女子,并无二样。
尤其这几年被恶婆婆磋磨,更是瘦得脸色腊黄。
“我也不知怎得,打从昨儿生下桃桃后,总感觉有使不完的劲儿……”
话一出口,李秋萍便失笑摇头,连她自个儿都觉得听起来像借口,很快找到别的理由。
“许是在婆家时干得活多了,长了几分力气吧。”
李老汉下意识望向在酣睡的孩子,立马没了疑问。
可也没说破。
天降好运到老夏家,可老夏家没接住,如今落到闺女身上,他得替他们守好这个秘密!
换作李秋萍推车后,脚程变快许多。
在她的多次要求下,李老汉把背着的竹篓也放到板车上,这才解了些疲惫。
几人一鼓作气,总算在天黑之际抵达李公村。
为着省灯油,甭管是有没有吃晚食的习惯,这会儿,村里的人大都已然归家。
住在老李家隔壁的两口子刚好站在门外,见着这么一大家子走过来,赵大娘转了转眼珠子,主动凑上去搭话。
“呦,这不过年不过节的,秋萍咋想起来走娘家呀?”
“乖乖,还带了不少东西,莫不是打算住到年根底儿?”
她是明知故问。
就板车上那架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老李家的闺女啊,怕是被婆家赶出去的!
李老汉扫了眼赵婆子,没作声,敲响自家院门,在曹老太错愕的目光下,帮着李秋萍把板车推进去,继而关紧大门。
“你说你,非要讨这个嫌作甚……”赵大爷咕哝句。
“咋,她家闺女做得出,还不许人说咯?指不定因为什么被婆家休弃!”赵大娘心气不顺地进了院子。
那厢。
李老汉安慰起闺女:“方才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她不是冲你。”
两家虽是近邻,却因着孙辈的婚事而闹出不愉快,赵婆子有事没事儿来找茬,老李家的人都习惯了。
李秋萍自然不会因此而生出抱怨,她笑笑,把桃桃抱给曹老太看。
“娘,我又给你添了个外孙女。”
几人一进到院子,曹老太便注意到乐丫头怀中的襁褓,又瞄见自家闺女瘪下去的肚子,哪还用得着提醒?
“好好……你咋就突然生咯?也不说来个信儿,好让我跟你爹准备准备!”
曹老太面上眉开眼笑,心里却是纳闷。
闺女这胎怀的奇,足十二月份都没动静,这冷不丁一下生出来,还真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好在母女平安。
娘家人可没啥重男轻女的心思,左右都是她闺女从鬼门关带回来的宝贝,当外婆的只有心疼的份儿。
李秋萍咬着唇,难以启齿。
她非是那种爱嚼舌根的人,每每受了委屈,都会为着孩子咽回肚里,生怕拖累娘家,如今被迫搬回来,心里早就愧疚得不行。
“趁着大伙儿都在,有些话,我就直说了。”
李老汉解下系在腰间的烟袋锅子,用火石擦燃。
这回很顺利。
此时。
其余人都闻声从屋里走出来,见着李秋萍跟两个孩子,惊讶不已。
“爹你快说吧,究竟发生了什么?念归那娃咋没跟你们一起回来?”老四李光耀急吼吼地问到。
谁都不是傻子,若非有大事发生,岂会让一个刚生产过的妇人赶上二十里路?
这简直是把人往死里作贱!
李老汉吧嗒两口烟袋,把在江石村发生的事细细道来。
得知到闺女的遭遇后,曹老太吓得差点梗过去,嗷了一嗓子,总算强撑住,把脸埋到襁褓中哭嚎起来。
“我苦命的闺女,你咋就那么命苦……”
桃桃被吵醒,感觉脸上湿漉漉,扑闪起浓密的睫毛,拧起眉头沉思。
她虽然年纪小,可也听得出来,外婆这句话好像是废话?
“没有这么欺负人的!”
李光耀气得当即就要去江石村找老夏家算账,被李老汉一个眼神止住。
“你去了有什么用?是打他们一顿,还是被打一顿?都是当爹的人啦,咋还没长脑子!”
李光耀重重地捶了下土墙,闷声道:“我就是替我姐感到委屈!”
听他这么说,李老汉面色稍霁,扫视圈众人后,把自个儿的打算道出。
“老夏家容不得秋萍母女,继续留在江石村,迟早会被他们害了。
我既然把人带回来,就没打算再送走,你们几个兄弟,要是有啥子想法,大可以说出来。
实在不行,我跟你们娘带着光宗秋萍他们单过也成。”
此言一出,李光耀立马就急了。
“爹,你这说得是啥话!咱家里,还能缺二姐那口饭吃吗?要换我说,早就该把他们接回来,也省了这一年的罪受!”
李老汉叼着烟嘴不语,把目光转向老三家俩口子。
其实他心里都有数。
老李家四个孩子,老大李光宗前些年因着一场意外,被碰坏脑子,往后始终痴傻如六岁孩童。
媳妇又跟人跑了,膝下只一个十四岁的闺女,平日里还需旁人照顾,自然没有发表意见的可能。
李秋萍则排行老二,亦是老李家唯一的闺女,虽然称不上受尽宠爱,少时却也没吃过啥苦。
老四李光耀才二十出头,正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年纪,性子却是最好相处,媳妇小曹氏又是个话少的,完全不用老俩口多顾忌。
李老汉方才那些话,主要还是讲给老三两口子听。
长子本就拖累着家里,倘若再把闺女一家留下,难免他们不会起意见。
这老三李光盛呢,长得黑瘦,平日里是个锯嘴葫芦,关键时刻,好歹没掉链子。
“爹,让我二姐她们安心住家里,万一老夏家找过来,还能有个帮手。”
刘氏横了眼丈夫,到底没有唱反调,只是吊着嗓子问:“大姑姐要是搬回来,那留在村里的宅子田地,岂不是都便宜他老夏家呢?”
“这可不行啊!”李光耀也忿忿不平,“咱得回去趟,想法子把东西全卖咯!”
“哪还有田产吧,能卖的早就都卖了……左右老夏家占不到便宜。”
此事李老汉早就盘算过。
水患成灾,如今哪家不是做着逃亡的准备?
若非碰见闺女的这档子事,老李家原也是考虑着是否要搬迁。
那等乡下宅子,黄泥巴混茅草,本就不值几个大钱,老夏家既然想要,且留给他们,至于能不能住上,就得看命了。
李老汉心下犹豫,到底没有立马提出北上的打算。
闺女虽沾了桃桃的福气,总归是刚生产过,该坐的月子,还是得坐。
当即让曹老太收拾出一间空房,留给李秋萍母女仨住。
老李家的条件其实也算不得好,能住人的屋子,起先只有三间,后来李秋萍出嫁,儿子又各自成家,这才又起了一间。
如今曹老太带着大孙女住一间,李老汉跟大儿子住一间,其余两房各住一间。
眼下突然多出三人,还真不好安排。
李老汉说完,被曹老太觑了眼,自个儿也反应过来,摆摆手。
“行咯,我跟光宗睡柴房,左右现在天热,先凑合着过吧。”
至于以后,还不定是个什么光景……
“委屈爹跟大哥了。”
李秋萍随曹老太,并非是那要强的性子,来的路上,各种思绪纷飞,没想到最后竟如此轻而易举地被接纳。
眼见大哥绕着曹老太转圈,吵着要抱一抱小外甥女,曹老太却虎着脸不肯,嫌弃他手底下没个轻重,两个弟弟亦是乐呵呵看着,脸上只有发自真心的喜爱。
李秋萍瞬间红了眼眶。
娘家婆家都是家,可真正把你放在心上的,才能称之为一家人。
她不怪丈夫愚孝,却也没法再把孟老太当亲人对待。
“既然你们都同意,那往后,谁要是敢闹出幺蛾子,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姑子回娘家,最是容易闹出矛盾,李老汉把话说在前头,也是怕他们姐弟几个生出间隙。
所谓家和才能万事兴,老李家虽穷,该懂的道理,却是一样不会落。
刘氏张张嘴,明显感觉到大伙儿都在瞄自己,干笑声:“爹,我懂的。”
曹老太没做声,把桃桃还给李秋萍,着急忙慌地去灶房下面条。
她咬咬牙,窝了三个鸡蛋,准备让乐丫头吃一个,闺女吃俩。
至于老头子,有面条吃都是沾光。
“你们也别眼热,咱家谁坐月子,都有这待遇,本来秋萍要是不回来,咱娘家人还得再搭一只鸡,如今只出些许鸡蛋,可是赚大发呢!”
这话不假,因而刘氏啥也没说,笑着去帮忙烧热水。
等忙活完,众人各自回屋歇息。
李光盛靠在床头发了好久呆,刘氏进来,见他这副死样子,不由抱怨。
“本来家里就没剩多少余粮,一下子又多三张嘴,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吧!”
“咋,你觉得我姐不该回来?”
李光盛紧皱着眉头,瓮声瓮气,显得不是很高兴。
“她先是丧子,后又没了丈夫,能强撑着生下桃桃,那都是老天爷肯开眼!如今被恶婆婆逼得活不下去,不回娘家,你让她带着孩子上哪去?”
丈夫向来沉默寡言,即便是两人刚成亲那会儿,刘氏都没听过他一次吐出这么多个字。
如今为了大姑姐跟自己发火,刘氏既觉委屈,又觉气得慌,阴阳怪气道。
“我还不是心痛你?咱家这个情况,你又不是没瞧见!爹娘向来护着大伯哥,小叔子又没个成算,养家的担子迟早得全落你肩上!到时候,咱娘仨干脆把嘴缝起来好了,也能替你省口粮食!”
躺在里侧的女娃娃捂住嘴喊:“娘,我不想缝嘴!怕疼!”
刘氏没好气白她眼,“那就给我赶紧睡!不然头一个缝你!”
一家四口挤在小小的屋子里,睡觉时连翻身都嫌麻烦,媳妇心里有气,李光盛能理解,可他也没法弃二姐于不顾。
那可是从小把自己绑在背上哄的亲姐姐啊!
说到底还是因为太穷。
刘氏见自家男人两眼发直地盯着房梁,心知不能逼他太紧,躺到床里头,吹了蜡烛。
好一会儿。
漆黑的屋子里传出轻微呢喃声。
“我喜欢小妹妹,她长得真可爱……”
李元霏纠正:“是表妹!不是妹妹!我才是你唯一的妹妹!”
李元浩嘟囔:“你就说可不可爱吧?”
“也就比我小时候可爱一丢丢……”
刘氏被自家闺女的厚脸皮逗笑,低吼。
“睡不睡,到底睡不睡?不睡给你俩嘴都缝起来!”
三房的夜话这才打住。
而此时李光耀夫妻,也同样在谈论这个话题。
他们家壮壮上个月才刚满两岁,比不得哥哥姐姐能熬,因而方才老李家开会时,小曹氏在屋里哄孩子睡觉,并没有到现场。
如今听得丈夫的转述,她轻点下头,接受得很快。
“大姑姐不容易,咱以后多帮衬点。”
李光耀亲了口酣睡中的儿子,又亲口媳妇。
“你放心,等这阵子的雨势过去,我多找几份活儿,肯定能让你们娘俩过上好日子。”
小曹氏红着脸按住李光耀摸到腰间的手。
虽然公婆总说丈夫是愣头青,可她知道,他从不说大话。
——
天色暗沉,估摸才刚到寅时。
做了一夜梦的李秋萍睁开双眼,脑海里仍留着丈夫跟小儿子的身影。
可她没有伤感的工夫,迅速套好衣裳。
打从昨儿搬回娘家,李秋萍便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时刻谨记住自己的身份,平日里多做些活儿,万不能让爹娘为难。
两个孩子躺在里侧,发出均匀呼吸声。
李秋萍替她们掖好被子后,蹑手蹑脚地走出去,却发现,李光宗已经在院里打井水,李老汉则在旁边看着。
二人睡了一夜的柴房,虽不怕冷,到底没有床板舒适。
老头正琢磨着,要去何处弄些干稻草,瞄见闺女走出来,李老汉也愣住了,忙压低声音。
“你咋起的这么早?赶紧回去歇着,正坐月子哩!”
李秋萍上前帮着李光宗抬水,笑着说:“爹你昨儿不都看见呢?我哪需要坐月子啊!”
“该坐还是得坐嘛,你要这样子,让你两个弟妹咋整?以后她们若是再生了孩子,到底是坐,还是不坐?”
李老汉其实也想过这茬,可老人家,总还是希望闺女能休息好,别因着疏忽而落下终身的病根,那才是后悔莫及!
“听你爹的!回去!眼下大伙儿都没法下地干活,家里这老些人,还能缺你一个?”
曹老太闻声从灶房走出去,跟着劝了两句。
听老俩口搬出弟妹,李秋萍这才作罢,犹豫着回了屋子。
“那要是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爹娘,你们一定要开口。”
李老汉不耐烦地挥挥手。
过了半个时辰。
刘氏先进到院里,见着老两口在忙活,左右一看,盯着坐在屋檐下打哈欠的李光宗,笑笑。
“大姑姐还没起呢?”
曹老太横她眼,把打好的红糖鸡蛋盛起,让大孙女送去李秋萍屋里。
过后。
方才轻飘飘说句:“你坐月子那会儿,不到日上三竿可从来没醒过,连着早食午食一块儿吃,也没人说过半句不是。”
刘氏被用话将住,表情讪讪,想要说两句缓和下吧,她又惯不是嘴甜的主,只得调头去打洗脸水。
平心而论。
她这个婆婆确实不错,对待儿媳妇向来能一碗水端平,也不爱管儿子屋里头的事,顶多是在把持财政大权上,管的比较严。
可村里头过日子,哪家不是这样?
但刘氏还是心气不顺了。
儿媳儿媳,终究只能算是半个闺女!这亲生的回来了,老俩口还真能不偏不倚?她是不信的。
等李元秀从李秋萍屋里出来,当着满院子的人,曹老太问大孙女:“秀秀,你可觉得奶偏心你大姑啊?”
李元秀望了眼自家傻爹爹,摇摇头:“一碗鸡蛋,算不得什么,大姑跟表妹都太瘦了,该吃。”
“是啊,连咱家秀秀都知道,一碗鸡蛋算不得什么。”
曹老太没有看刘氏,把煮好的粥跟咸菜端上桌。
家里再不富裕,也没必要为了这点东西而闹腾。
刘氏望着简陋的早食,笑容勉强。
可鸡蛋就那么多,大姑姐一家全吃了,自己的两个孩子便尝不到味儿呢!
老李家吃饭的时候没啥规矩,男人女人混坐在一起,孩子们则见缝插针。
混不到坐,便站一会儿,蹲一会儿,跑去门槛上抖一会儿……
小曹氏因着要照顾壮壮,单独搬把椅子坐旁边。
李光宗虽痴傻,在老两口这些年的教导下,多少有些自理能力,只是拿不好筷子,需要李元秀在旁给他夹咸菜。
刘氏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见自家男人喝了碗稀粥后,便不舍地再多吃,心疼之下,越发管不住嘴。
“大姑姐光吃鸡蛋能行吗?那玩意儿又不下奶……”
本来粥里就没多少米,几个男人闻言差点被水呛着。
虽说都是土生土长的乡下汉子,也没谁跟妇人聊过这话题呀!
“你这成天瞎琢磨啥哩!”李老汉一掷筷子,走了。
他怕听到些不该听的话。
倒是曹老太气定神闲地瞥了眼儿媳,语气淡淡:“鱼汤下奶,咱也得有啊,要不让你男人去河里摸两条?”
刘氏立马噤声。
这节骨眼谁敢下河啊?万一跟大姑姐家四小子一样被卷走……自个儿跟孩子才是真没法活!
曹老太冷哼声。
她自然不是真的要让老三去河里摸鱼,无非是趁机敲打敲打。
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该说。
老李家这些年能过的和和美美,老太太功不可没。
别看她像是水做的,总管不住眼泪,可在大是大非上,向来拎得清。
儿子疼媳妇,天经地义;
媳妇容不下姑子,情有可原;
那当娘的想要保护好亲闺女,却也是没人能挑出理来!
她不求儿媳妇待姑子如至亲手足,只盼能将就着把日子过下去。
别成天勾心斗角,不够累的。
可老太太忘了一点,这桌上,坐着个没脑子的小儿子。
李光耀还真以为是二姐想喝鱼汤了,寻思着,自家媳妇也很久没开过荤腥,正好给大伙儿都补补。
他难得精明了回,没有当场道出打算,而是等散后,单独找到三哥李光盛。
“去河里捞鱼?”
李光盛张嘴便要骂,可不知想到啥,又僵硬着顿住。
眼下家家户户缺肉食,若真能捞来鱼,不光能给家里改善伙食,还能拿出去卖钱……
如此想着,李光盛眼里多出些渴望。
他没啥大本事,也不会说好听话,唯独对家里人的一颗心,乃是真情实切。
李家生长在下游,村子外面便有老宽一条河,几个兄弟都是打小在水里混迹,水性不是一般的好。
许是艺高人胆大,又许是被昨日那些话冲昏头,李光盛磨了下后槽牙,竟答应下来。
“咱先说好,出去后,你得全听我的,若是瞧见不对劲,必须得立马离开。这鱼,不摸也罢!”
李光耀自是没意见。
两兄弟转身便去翻出麻绳,借口要到地里看看情况,先后脚离开家。
“我瞧着日头挺好,说不得,还真能过下去。”
曹老太目送着儿媳端着碗离开,抬头望望,面色和缓些。
阴了好几日的天,终于拨开云雾,露出亮堂堂的一簇光点。
“眼下说这些,为时尚早。”
李老汉端来一簸箕干草,坐在院里编起草鞋。
既没法出去干活,只能是以此来打发打发时间。
好歹,也算是未雨绸缪。倘若真要逃难去,可不定得走多久的路。
再一则,家里总得想法子添些进项。
虽是赶在雨季前及时抢收,可交完税后,便没剩下多少。
农家人,一年种两茬作物,也就刚好能混个温饱,如今又多出三张嘴,不怪儿媳妇会有意见。
老俩口说了会儿话,又见李秋萍溜达出来。
“那床上长钉子了吗?”曹老太纳闷极了。
就没见过谁家媳妇像她闺女这样,求她坐月子都坐不住!
李秋萍苦笑连连:“我这一阖上眼,脑子里全是大郎跟仨孩子……”
曹老太这才不说话了。
李老汉叹口气:“不行就干点轻省的活儿吧,总好过你胡思乱想。”
等刘氏再从灶房出来,就见着李秋萍坐在李老汉旁边搓麻绳,她心口处翻涌的郁气,莫名其妙,又顺了些。
刘氏笑着走过去,“大姑姐往里头坐坐吧,别吹着风。”
说话时手底下没停,把昨儿采回来的稗子、野豌豆拌作一盆,拿去喂鸡。
李秋萍也回笑:“难得见着太阳,我多晒晒,许还能恢复得快些。”
老李家的活计,向来是谁见着谁搭把手,除却灶房是老太太的地盘,没有规定死谁谁谁要干多少活儿。
小曹氏一起来便打扫好院子,见着刘氏去洗碗,她便拿抹布把桌子擦了。
此刻清闲下来,身旁多出几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
“婶婶,婶婶,等会儿能让我抱抱小妹妹吗?”
李元霏无奈地纠正李元浩,“都说是表妹啦!”
他俩是龙凤胎,长得有七八分像,今年才十一岁,比之夏知乐要大一点。
“梅梅?美美?妹妹!”李元壮抓住自家娘亲袖子,兴奋得快要蹦起来。
小曹氏摸了摸儿子的圆脑袋,得知是经过曹老太授意,让自己领着孩子们去屋里玩,也就没多想,抬脚往李秋萍那屋走去。
她心里明白,其实就是想让自个儿看顾着点。
乐丫头也是个心思重的,除了洗漱时出来会儿,这老半天了,愣是没见人影。
如此下去,别再闷出个好歹……
进到屋里。
床上趴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奶娃娃。
夏知乐正努力给妹妹套上小衣服。
天气热,不好一直用襁褓捂着。
可桃桃却不怎么配合,才套上条裤子跟红肚兜,便从姐姐手里溜走,四肢并用地爬来爬去。
一会儿咯咯笑,一会儿翻着跟头去亲自己的胖脚丫。
“完了,妹妹好像是傻的!”李元霏满脸悲痛地凑过去,戳了下桃桃的脸蛋。
果然跟她想的一样,手感极好!
桃桃啃着脚丫子,不是很想搭理这帮来“看猴”的人。
……
呸呸!
猴子什么的,最讨厌啦!
小家伙松开心爱的脚丫子,朝着空中挥了两记胖拳。
突如其来的举动把大伙儿看愣住,继而便是欢笑声。
小曹氏忍不住夸赞:“咱家桃桃可聪明啦,出生三日便学会爬了,你们小时候呀,要到足月才能翻身!”
大姑姐这胎不愧是怀足十二个月,如此想来,好像也没什么可惊奇。
“不是傻的就好……”
李元霏夸张地拍拍胸脯,越看桃桃的小红脸蛋,越想要亲一口,馋兮兮地逗弄起孩子。
“咱家桃桃这么聪明,什么时候会说话呀……你要是喊我一声姐姐,姐姐这就去捡野鸭蛋养你!”
夏知乐瞬间提起警惕,她才是桃桃唯一的亲姐!
好在旁边有李元浩。
比之胞妹还要矮上半个头的瘦小子,义正言辞地纠正:“是表姐才对!”
“……”
李元霏好想把哥哥拎出去捶,可她不敢,怕屁股开花。
“妹妹,妹妹!让我瞧瞧!让我瞧瞧!”
壮壮个头小,被哥哥姐姐一挡,啥也看不见,着急地扑腾起短胳膊短腿。
曹氏笑着把他抱到床上。
一大一小两个娃娃摆到一起儿,萌得李家兄妹直跺脚!
恩,主要还是妹妹可爱。
臭弟弟成天尿炕。
——
傍晚时分。
李老汉把今儿的成果收起来,站起身,边捶着老腰边打开门。
“这两人跑哪鬼混去咯?”
不过是去地里头看看,统共没多远,就算是中途尿急,也该把草堆子蹲烂了。
好巧不巧,又碰见隔壁赵婆子。
她好像故意等在门外,吊起嗓子喊:“呦,人还没回来呢?我就说不能去河边吧,你家老四还不听劝!”
李老汉本不欲搭理,可听见“河边”二字,一下慌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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